(43)自私是福
高跃因为折腾了一夜,凌晨才睡着。老姜先起,一进厕所就大喊:“高跃,你过来”。高跃吓了一跳,迷糊着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过去。老姜生气地指着洗手池:“你喝多了,半夜吐马桶里好了,怎么吐洗手池里”。
高跃半夜难过欲死,哪里能管这些。他重复:“我酒精过敏”。老姜不耐烦地打断他:“你酒品真差”。高跃虽然酒精过敏最难受的劲已经熬过去,但是他本来喝醉了,偏偏因为过敏夜里不能睡觉,浑身不得劲。他跟老姜讲:“我昨天夜里没怎么睡”……老姜哼了一声,说:“你待会把厕所收拾好,我去楼下的厕所”。
高跃看老姜话说得难听,心里狠劲上来,咬牙道:“我现在就‘给你’打扫”。老姜家有个保姆,每周来几次,他们很少干大的家务,不过高跃知道清洁工具在哪里。他一声不吱,摔桌子打板凳地把洗手池洗干净,把马桶刷了。干完之后觉得天旋地转。老姜上来,低声说了两句什么,转身又下楼。
高跃一觉睡到下午。毕竟年轻,早上还要死要活,好好睡一觉就基本感觉正常。他坐起来,之前的难过经历象做梦。因为身体舒服,心情也不错。身上很臭,他冲看电视的老姜嚷:“我起来啦”,赶快去洗澡。
高跃洗澡门没关,听见老姜喊了句什么,水声大没听见。他把水关了,大声问:“什么”?老姜重复:“我说呆会你别忘了把床单和被套换一下,脏死了”。高跃不喜欢别人说自己脏,不快地说:“你也不问我好了没有”。他看老姜没接嘴,接着说:“我生病还给你打扫厕所、换床,你当我超级保姆啊”。
老姜走到厕所门口,说:“你上午睡觉呼噜震天,跟猪一样,又脏又臭,当保姆我都不要”,又说:“我给你买衣服,你又吃了我多少顿饭呐,给我当一当保姆也是应当的”。这句话非常伤人,高跃更不高兴了,刚生完病没气力跟他纠缠,于是不做声地转过身,重新打开水,哗啦哗啦洗起来,不再理睬老姜。
晚饭的时候,老姜顺口说起高跃一天生病,买的电影票作废了,又加了一句说跟高跃在一起花钱很冲。这引起高跃的反感。他精神基本恢复,有力气跟老姜开仗,抓住这句话无限上纲:“酒精过敏严重了会死人的,你从头到尾一句暖心话都没说,就知道说‘你的’电影票、‘你的’钱,好自私”。高跃觉得这是非常严重的指责了。老姜看高跃激动的样子,只是冷笑了一下,没接嘴。高跃以为老姜理亏,得理不饶人地道:“你这么自私,别人跟你在一起很难受”。
老姜嘿嘿笑了两声,说:“你真是小毛孩一个,跟我说这个。人在世上不自私,等死啊”?高跃第一次听人说自私还理直气壮,一时无语。老姜不屑地接着说:“人都是王八蛋,你不自私,自己就不会快活,你自己不快活,你周围的人怎么会好”?
高跃最不怕的就是邪门歪理,他自己就是诡辩的大行家,立刻反驳:“谁说自己不快活,别人也不能好?我还经常照顾你呢”。老姜哂道:“那是你自己愿意”。
高跃正想如何有力的反击,老姜接着说:“高跃,我告诉你,你听着:人全是王八蛋,你是,我也是”,他手一指饭馆里的其他人:“他们都是”。高跃不知道怎么接,没说话。老姜自顾自地说道:“因为人是王八蛋,所以你要自己先照顾自己,自私点,有余力了再去管别人,懂吗?自私是最大的美德,只有自己好了,才有可能对别人好”。高跃不服气:“按你说,如果自私的人自己过好了,但是有了余力仍然不管别人呢”?老姜耸肩:“那有什么关系,反正自私的人是快活的,不是吗”?
吃完饭付钱的时候,老姜抓住机会数落高跃:“你看,我自己吃饱了,有余钱,再替你付,而不是反过来”。高跃反感地说:“我不要你付”。老姜轻松地说:“好啊,那我们今天AA”。高跃跟老姜在一起,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赌气说:“我回去把钱给你”。老姜嘲笑道:“我说过替你垫付了吗”?高跃没钱,再有词也没话说,只好气鼓鼓地闭口不言。如果是以后的高跃,会取笑老姜不会作人,明明付了钱还没落好,但是当时的高跃念不及此,只是眼睁睁看着老姜得意地付款、生闷气。
时间渐渐接近夏天,老姜和高跃平时话少起来,吵架多起来。高跃受不了老姜趾高气扬的样子,而吵架说理两人都很有一套,谁也说不过谁。他数次萌发搬回学校的想法,都在最后一刻打消念头。
一个周末,他们从外面回来。老姜去洗澡,高跃在屋子里整理东西。他们的衣服平时是保姆洗,但是周末保姆不来。老姜的洗衣机挺高级,从侧面开门的滚筒式,当时在国内市场不多见。他看老姜的脏衣服脏袜子攒了一筐,顺手倒进洗衣机。老姜洗澡出来的时候,高跃已经设好了参数,洗衣机哗哗地转起来。老姜问:“干什么呢”?高跃回答:“给你洗衣服袜子呀”。老姜看高跃把自己的衣服也都扔进机器洗,光着身子在洗衣机前面折腾,笑道:“你去洗澡吧”。
等衣服洗完了,不能在机器里过夜,高跃索性好人做到底,抱出来叠好放柜子里。老姜在边上转来转去。高跃心情不错,自夸道:“我多么勤快啊”。老姜道:“我从来没期望这么高,找个人进家,一起玩玩就值回本了”。高跃问:“你期望什么了”?
老姜没答。他心情也不错,过了一会,跟高跃说:“周一周二我要出差两天”。高跃顺口答:“哦,反正我下礼拜也忙,要快考试了”。他忽然想起来:“你不在我进不来这里,我搬回宿舍住两天好了”。老姜说:“你宿舍里的床多长时间没换了,还能睡吗”?高跃道:“我中午经常去啊,收拾收拾就好了”。老姜打开抽屉的锁,拿出两把钥匙,说:“大门钥匙借你两天,别折腾着搬来搬去了”。高跃看他紧捏钥匙的样子,脸上笑着说:“算了,我搬回去吧,要是我把钥匙弄丢了,你的一屋子宝贝被人搬空了怎么办”?老姜笑了,说:“能偷我的贼还没生出来呢”。
(44)雨中
高跃第一次一个人住装备齐全的公寓,当家做主人的感觉真不赖。老姜走了,他彻底没人管,随心所欲光着脚到处跑,不怕有人冲他嚷要穿拖鞋。一个人懒得出去吃饭,好在他炒鸡蛋的技术还在,连着吃了几顿香肠炒鸡蛋炒饭。吃腻了,就改吃饭炒鸡蛋炒香肠。
周三,老姜回来。高跃下午回家,电视没什么意思,他在屋子里转,注意到床单挺脏,于是动手换了块干净的。既然干起家务,他索性把枕头套也换了,把地也拖了,把沙发、桌子、室内摆设都整理整齐。别看活不大,但是干了也一个小时,腰酸背疼。他看着整齐干净得发亮的卧室,心里很有成就感。
老姜从机场开车回来。进家门的时候高跃正在看书,看他回来,迎上去笑道:“你回来啦,吃饭了吗”。老姜好像很不开心、很累,没理高跃,直接去了厕所,高跃帮他把行李搬开。
老姜出来,脸色好了一点。高跃随意地问:“出差怎么样”?老姜摇摇头,说:“别说了”。高跃知道他工作不顺,不再说话。老姜问:“这两天你在这里怎么样”?高跃笑道:“我挺不错”,停了一下,他招呼老姜:“你上楼,给你看个东西”。老姜边解领带边上楼,边问:“什么”?高跃打开卧室的门,嘴里“塔答”打着节拍,显功道:“我今天把卧室整理了,你看干净吧”。
老姜没有任何表示,他围着大床看了半圈,又看看周围,狐疑地问:“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打扫房间?你从来比我还乱呢”。高跃没有等到预期的夸奖,有点不快地回答:“我良心发现还不行吗”?老姜摇摇头:“不象”。
高跃半开玩笑地问:“那我不是良心发现,是抽风喽”。老姜在沙发坐下,一边脱西装裤,一边说:“高跃啊,你那么聪明才不抽风呢,你一定是趁我不在家带人来鬼混了,所以忙着收拾卧室消灭证据,对不对”?
如果说高跃刚才是有点不高兴,现在则是火冒三丈,他提高声音:“老姜你说话要讲证据,我帮你整理卧室,你怎么这么说话”?!老姜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不凭什么,我反正知道我猜对了”。高跃气得直跳,笨口拙舌地说:“你TM根本不对”!
老姜做诚恳的样子:“高跃,我又没指责你,这么激动干吗” ?老姜越冷静,高跃越无法冷静,他最受不了冤屈,气昏了:“我再说一遍,你说话要讲良心,证据呢?是谁”?老姜耸耸肩,说:“证据都被你洗了,我哪知道是谁,可能是小林,可能是白喜喜,说不定是老鬼”。
高跃二话不说,掏出老姜的手机,打开递给他:“现在,你给他们打电话,你问他们来没来过”。老姜“切”一声,声音也大起来:“你跟他们眉来眼去我又不是瞎子看不见,我告诉你,你现在越生气越显得假”。高跃见此人不可理喻,一时无话可说。老姜倒说上瘾了:“反正你找人也不奇怪,对吧”。高跃暴怒,回嘴:“对个屁”!
老姜没理睬,继续问:“那我问你,外面客厅比卧室乱多了,你怎么光整理卧室不整理客厅”?高跃气得摊摊手,摇头拒绝回答这样的问题。老姜又理直气壮地指责:“我再问,你要不是心虚,干吗我回来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就领我来看卧室”?
高跃指着老姜的鼻子,一字一字地说:“我看出来了,你TM是个神经病”。老姜说:“高跃,你现在岁数小,不知道撒谎要有界限的。你现在认个错,这事就到此为止”。高跃血往头上撞,简直觉得太阳穴要炸开,他脸上嘻嘻笑起来,说:“好,我认错,你真厉害,这么隐秘的事情你都看出来了”。
老姜嘴一歪,说:“这些事情,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高跃又说了一遍:“你TM是个神经病”。老姜哂之。高跃生气地问:“我把人带来了,胡搞了,你准备怎么办”?老姜面无表情,说:“高跃,大家就是这么回事,以后做事情成熟点,别一惊一乍的”。高跃真地笑了,笑得很灿烂:“我说带人来,是成熟,我说我纯洁,是幼稚,是吧”?老姜耸肩:“你照照镜子,长大点吧”。
高跃开始穿衣服。老姜问:“你又折腾什么”?高跃客气地叫着老姜的全名:“姜河副总经理,我走了,我跟你比太笨了,骗不了你”。老姜道:“我没让你走,你消停会,我很累了”。高跃笑道:“你累不累关我屁事。我自己要走,你管得到吗”?他从口袋里掏出大门钥匙,碰地摔在地上。忽然胸口一股气上来,不由自主地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啪地响亮地砸碎在地板上,说:“抱歉,就不帮你收拾了”。
老姜一直坐着没说话。高跃大踏步下楼,差点摔了一个跟头,嘴里不停地说:“我长这么大居然一次都没帮过我爸妈整理过屋子,我怎么会帮你整理屋子,我真是瞎了眼”。
高跃稀里呼啦地把桌子上自己的书收拾到书包里,放不下的就随便塞到一个塑料袋里。碰地一声把大门在自己身后撞上,把自己和老姜的世界彻底隔开。
出了楼,才发现有点下雨。南方的春末,雨说来就来。空气很新鲜,高跃深深地呼吸。他的雨衣在楼上,但是他不会回去拿,淋着雨冲了出去。刚出院子,被一个拐弯的面包车嘀了一下,头脑冷静下来,想:别糊涂,别闹出什么可笑的事情。
天还没黑,路上全是下班回家的人,自行车大军浩浩荡荡。高跃夹在车流里,雨水把头发和衣服湿透,顺着脸流下来。
他一路骑车,想了非常多的事情,可是一凝神,又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他后悔自己临走的时候没有大喊出来:“老姜,我现在走了,你后悔去吧”。又想:老姜才不后悔,也许明天就找个比我更好看的、脾气更温和的。他恨自己不是倾城倾国的绝色。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很难受。他想起那次和老姜一起开车去老远的地方看音乐会,回来下雨,雨也是这么迎面打来,不过是打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好象没多久以前的事情,但是想起来那么遥远。
在细雨中,傍晚的城市朦胧飘摇。高跃的眼镜上全是雨点,他眯起眼睛,骑车路过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店铺。店铺里的人忙碌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高跃不过是一个下雨的傍晚路过的陌生人而已,在他们的世界里,高跃所占的比重为零。这样的世界,这个南方小城里有上百万个,它们互相交叉、又互相独立。有的世界高跃很了解,比如方睿的世界。有的世界高跃略有了解,比如小林、甘栋、大韩的世界。有的世界高跃以为了解,仔细想却很陌生,比如白喜喜,比如老姜。
刚出门的时候,高跃恼火到了极点。骑着车,感受自行车流里的人间百态,他心情放松下来。如果说上次和白喜喜分手他是伤心,这次和老姜分手,他不过是愤怒、激烈之后的怅然而已。
他回到宿舍,狼狈样子被同寝室的同学嘲笑了一通。他不说话,忙着洗澡,换衣服。洗到一半,又光着追出来,让去食堂的麻子给带几个包子回来当饭。吃完了饭,收拾完东西和床位,他跟以前一样去上晚自习、背英语、温习功课准备考试。回来后和宿舍的人吹牛、听性教育台的广播。因为高跃很久不住宿舍,忽然回来,大肥盯着他开黄色玩笑。
晚上熄灯的时候,在黑暗的宿舍里,高跃忽然觉得非常奇怪。他跟大肥打过架、吵过架,但是此时有冲动要抱着他喊声好兄弟。高跃觉得同志圈子里的朋友,身体上很亲密,但是精神上很远,稍微分开一段时间就不再来往。大学同学之间,没有身体接触,但是感情上很铁、很哥们,时间越久越醇厚。这两个世界平行发展,他在其间来回穿越,这个感觉难以跟常人描述。
很长时间里高跃觉得自己是纯粹的受害者,而老姜是个不讲理的人。他觉得自己没有到处宣扬老姜的王八蛋事迹已经很高尚了。直到很久以后的一天,那天高跃的工作非常不顺利,回到家忽然控制不住,冲家里自己深深喜欢的人大喊大叫、无端指责、刻薄抵毁。对方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你今天工作里看来真受委屈了,说的都不是你心里想说的,先去吃了饭歇歇吧” .高跃当时就愣了,他之前不知道相爱的人之间的宽容可以到如此地步。
他事后自责反省:其实自己和老姜是同一类人:任性、无理。本来象高跃或者老姜这样随心所欲、不愿控制自己、不愿照顾对方的狼,只能在甜蜜-痛苦的不断循环中孤独地在人间流浪下去。但是高跃比老姜优越的地方,是他最终幸运地遇上了他的天使,而老姜遇见的,是快速成长中的狼崽。
和老姜分手这件事,从高跃的角度看:他受了诬蔑,很生气。从老姜的角度看:那天他出差很累、很烦,回家以后指责高跃一些大家应该理解的“小”事,而高跃大耍脾气,摔东西走人。事情就是这样。
此外,平静下来以后,高跃还反省:自己平时在小事上随口胡扯太多,胡扯的时候表情装得还都挺象。老姜看在眼里,不说而已。等高跃真的受了冤枉、暴跳如雷的时候,已经象那个喊“狼来了” 的小孩那样没了信用。这件事情给高跃以很大刺激,使得他正式意识到诚实是一个多么可贵的品质。无论从道德的角度、作人的角度、还是利害的角度,坦诚都是第一选择,而嘻皮笑脸、玩弄词语不过是小聪明。这对他成人后的人格影响极大。
(45) 粉红三角
过了两天,老姜来高跃的宿舍,问:“你不回去”?高跃摇头。老姜沉默了一会,什么都没说,只说:“我把你的衣服拉过来了,在车里, 你拿走吧”。
一大堆衣服,里面夹杂着老姜给高跃买的好衣服,以及浴巾之类,所有高跃在老姜那里用的东西,全在这里。高跃想分出来,老姜说:“你留着吧,放我那里浪费了”。他看高跃板着脸手上不停地分衣服,又说:“你留着吧,就当是个纪念,不管怎么样我们在一起过了几个月”。
高跃说:“这些衣服要我买的话买不起,你还是带回去吧”。老姜说:“算了,你拿着吧,大家好说好散”。高跃不说话。老姜掏出一个小红盒子,里面是一个看上去不错的领带夹,说:“本来买给你当生日礼物的,赶不上了,你要不要”?高跃坚决地摇头。老姜也不坚持,叹口气收起来,说:“那这个领带夹以后我就用了,算是你的留念吧”。
老姜走后,高跃的生活很平静。他回到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仿佛大一时候一样。他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舒服、很充实。马上到来的期末考试给了他很大压力,前段时间英语松懈了一些,需要加劲赶上。原本他在外面胡天胡地,跟家里说暑假要加课,不回去。他索性真地留校学习,准备提前在假期里把英语考掉。
学习的生活非常寂寞。高跃不怕寂寞。只是学习、打球之余,晚上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宿舍,觉得没什么意思。宿舍的计算机上不了网,他又不热衷游戏,难免胡思乱想。奇怪的是他很少想白喜喜、老姜这两个他生命里曾经最亲近的人,想得多的反而是高中的好朋友:山文华、邵平龙。自从父母家搬离高中的城市,已经两年没见他们了。两位帅哥应该早有女朋友了吧。这两个人性格一天一地,但都成熟、稳重。能跟他们谈恋爱的女孩,是多么幸福啊。
高跃想到心热的地方,爬起来来给山、邵两人写信。写了一半又怅然停下。自己这两年来好像干了不少事情:谈女朋友吹了,去G吧,跟人乱来被男友甩了,跟人同居吵架分了,然后一切又回到起点。这样的感觉,和谁说呢?高跃不是一个深沉的人,无论高兴还是沮丧都想和朋友分享。但是这些最大的秘密必须憋在心里,憋得他快炸了。
电话响了,这么晚打电话的是小林:“小高吗,听说你跟老姜分了”?高跃反正没事,跟小林聊上了:“是啊,你怎么知道”?小林说:“老姜现在单身来聚会,大家当然知道了”,他停了一下,开玩笑说:“你可真是高效率啊,一年不到甩俩”。高跃知道小林是热闹的人,听他这么说也笑了:“什么啊,是我被甩两次,现在我好受伤啊”。小林嘻嘻两声,岔开话题道:“今天晚上有事吗”?高跃知道小林是寂寞想找伴,他现在心态还没完全放开,于是回答:“没事倒是没事,不过现在我不想出去”。小林也不勉强,理解地笑了两声,说:“你还没歇够啊。要不周末来聚会玩玩吧,大家怪想你的”。高跃听惯了小林的甜言蜜语,笑道:“是大家想我才怪吧”。小林嘿嘿着胡说八道:“反正我挺想你的”。
周末高跃真去了聚会。见了老姜,挺自然的。高跃路上胡思乱想的一些场面没有发生。老姜跟以前一样,一副什么事情都懒洋洋的样子。他身边没有新人,让高跃心里好过一点,但是转念一想:他找不找人关我什么事啊。
高跃跑到另一张桌子挨着大韩坐下。过了一会大鹏来了,看到高跃就说疯话:“啊呀,小高来了,上次聚会我还数落老姜,他老牛吃嫩草对你下手就算了,居然没轻没重让你伤心到不来这里,我特别替你气愤”。熟知此人作风的高跃夸张着回答:“你对我太好了,我真是好感动好感动,差点想以身相许给你得了”。大鹏乐哈哈道:“那好啊,我们现在就走”。高跃笑着说:“我不是说了,还差一点”。大鹏问:“差多一点”?高跃作狭地回答:“就差一小点,但是永远差一小点”。
高跃桌子对面坐着一个新人,长得有点老气、大方脸,高跃没怎么注意,也懒得打听。大韩介绍说:“这个人是你同校” .高跃这才有点兴趣,他马上开学就是大四了,学校里除了研究生大部分是师弟,他问:“你叫什么?哪个系的,哪个年级” ?对方大概没来几次聚会,虽然不算缅腆,但是没有高跃声音大:“我叫周安,11系,马上大四” .高跃一看是平级的,但是不认识,说:“你们11系宿舍跟我们同楼吧,以前没见过你” .周安说:“我见过你” .高跃没想到自己还挺有名,好奇地说:“你怎么知道我” ?周安笑道:“你们系不是举办过舞会吗?你是情歌王子嘛,我们宿舍的王贤输给你很生气呢” .高跃大笑:“王贤是你们宿舍的呀,我记得他,他唱歌非常好” ,过了一会,又乐不可支地坦白:“其实评委全是我找来的,事先打过招呼我自己想当第一届冠军,就是谭咏麟来也只能拿亚军” .大家全笑了,大鹏打趣道:“啧啧,现在大学里就这么黑了” .高跃回答:“政府里的贪官不都是大学毕业的在作” ?
饭桌上聊天,周安说起现在校园BBS上有个情感版块,里面开始出现同志交友的角落。这是国内网上交友的先声,高跃以前不知道,大感兴趣,同桌的人也好奇地打听。周安说:“不是一个专门的版,就是在情感版里发些‘彩虹上的男孩’ 之类的帖子,夹在男追女女追男的帖子里” .高跃时常在诗歌版灌水,但是从来没注意情感区的文章。他好奇地问:“上面人多吗” ?周安回答:“有好几个吧” .高跃跃跃欲试:“那你发篇文章,约他们下次来这里聚聚嘛” .同桌的庞家兄弟、大鹏等人也很感兴趣,连声摧周安找人来,还出主意帖子的措辞应该如何,既要明确又要隐晦。周安说:“不用这么麻烦,可以发站内信件给个人的” .
那个晚上周安两次找高跃说话:“我以前听过你唱歌,看你那么阳光的样子,没想到在这边碰见,真是太巧了”。高跃看他的大方脸不顺眼,心里说:有什么巧的。嘴上简单地回答:“以前瞎唱而已”。周安的举止还算得体,但是仔细看,稍微有点柔弱,跟他高大的骨架不配。高跃两次都很快借口走开。
聚会结束后,高跃回学校。在校门口,他拐弯去了网吧。因为是暑假里,网吧里人不满,一眼看上去,颇有两三人在校园BBS逛。登陆校园BBS,情感版是人气最旺盛的板块之一,即使暑假里每天文章也不少。高跃对男女关系的文章一点兴趣也没有,快速地浏览,找得头昏脑胀才找到几篇暗示同志的。遗憾的是文采都不怎么样,小毛孩发酸呻吟而已。高跃回了几篇文章,以过来人的身份,老气横秋地教育应该如何看待情感问题,还写了篇长文传授辨别同志和直男的诀窍。写完了,他又去诗歌版看自己以前发表的诗歌和回文,和几个熟悉的网友开玩笑。高跃在几个板块里转来转去。大概因为时间晚了,他的回文孤零零地无人理睬。高跃等了半天,回宿舍睡觉。
第二天,高跃又跑去网吧上BBS.他在情感板块的得意长文没人理,估计小毛孩看不懂。诗歌版有几个熟悉的ID批评他的新诗太烂,他嘻嘻哈哈地调戏回去。过了一阵,忽然注意到有信,一个网名“粉红三角” 来的。点开一看,是邀请去参加圈子聚会的试探,估计这个“粉红三角” 就是周安了。大概是看到他发的同志文章所以来邀请。高跃想起周安那大叔样老成的脸,心里好笑,也不说破,回信说自己一定去。
(46) 初识
下个周末,圈子聚会。高跃骑车的时候摔了一个跟头,手和膝盖都破了。连休息带修车,去饭馆的时候迟到了。他进了包间,大家客气地问好,但是没人让位置,也没人问他伤口。高跃习惯了圈子的外热内冷,笑嘻嘻地跟人打招呼。他看到一个不错的新人,估计是来聚会的大学网友,厚着脸皮拿把椅子硬挤在新人和原本挨着新人坐的小林之间。小林“喂、喂”抗议,高跃嘻皮笑脸只当听不见。
新人叫孟巍然,果然是同大学的师弟,自我介绍网名“不动如山” .高跃根本没有印象,但是大声恭维,自来熟地说:“你就是‘不动’ ?非常有文采啊” .不动大概真的发过几篇酸文,对高跃的观感一下好起来。高跃自我介绍:“我叫高跃,马上大四了,是你的师兄” .不动笑眯眯地问:“你也去BBS吧,网名是什么” ?高跃回答:“睡在你铺上的兄弟” .听到这个名字,附近几个人都笑了。不动也笑了,但是显然对这个网名没有任何印象,“噢” 了一声没有再多回应。
不动比高跃低一级,但是岁数比高跃大一岁。不过显而易见,他的历史比高跃单纯得多,还没有任何实际实验,在BBS上灌过几篇充满感情的水而已。高跃从去G吧开始,已经在圈子里沉浮混了两年,对不动这样新人的心理心知肚明。他热情地向不动介绍圈子的情况,聊校园的事情。不动第一次参加现实的聚会,一切非常新鲜,象张白纸一样任高跃泼墨污染。
不动的系在校园的另一侧,高跃比较陌生,专业差得也太远,说了一阵,高跃察言观色,发现不动对自己没什么兴趣,唯唯敷衍而已,兴致小了下去,想起自己还饿着肚子,专心消灭一盘红烧鱼。小林接过空档,隔着高跃和不动谈得热乎。不动对小林明显热情得多,说起一款游戏,两人亲热地交流经验。高跃对游戏是大外行,根本插不进话,腾出功夫来四下张望。
那次聚会,大学生模样的新人有三四个,算是挺多了。除了不动,都在高跃背后那桌,扎堆坐在周安边上。高跃扭头看了一会,没看到自己中意的,回头又跟不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不过小林和不动已经明显开始搭钩,高跃不至於没眼色到硬搅和,等饭桌一撤,赶快跑开。
那次聚会,大学生模样的新人有三四个,算是挺多了。除了不动,都在高跃背后那桌,扎堆坐在周安边上。高跃扭头看了一会,没看到自己中意的,回头又跟不动有一搭没一搭的胡扯,不过小林和不动已经明显开始搭钩,高跃不至於没眼色到硬搅和。他隔着不动跟不动另一侧的一个叫小钱的公司白领说话。高跃以前见过小钱两次,对他印象挺好。小钱说他已经有长期伴侣,不在本市。高跃现在绝对不干、也不跟别人干出轨的事情,於是两人纯聊天。
新来的一个大学生叫方明,桌子还没辙就跑上台唱歌。高跃正好坐在歌台对面,差点被他踩一脚。方明的长相应该说算行吧,中分的分头甑明瓦亮。不过高跃不喜欢这种油头粉面的类型,尤其他唱歌动作夸张,动情之处表情痛苦如便秘。高跃心中好笑,如果以前,早就起哄了,但是最近沉稳一些,没作声。方明唱完后,不少人起哄、鼓掌,甘栋跑过去大力拍着方明的肩膀,说:“小伙子唱得真不赖”。方明被夸得嘿嘿傻笑。
高跃看到这一幕产生奇怪的感觉。一年前,高跃刚进圈子的时候上台唱歌,这帮人就是这么鼓掌、夸他,他也是这么傻笑的。甚至甘栋跑去拍肩膀的动作和台词都非常相似。高跃迷惑起来:自己倒底是聪明得把大家逗得团团转,还是傻到被大家合起来逗得团团转?他忽然记起第一次来圈子聚会,回去的路上白喜喜劝他要收敛些,别太高调。高跃当时把白喜喜的话当作吃醋给忽略掉,也许白喜喜是看够了高跃当时的傻样子吧。
这些念头一秒钟内闪过高跃的头脑。大家纷纷起身离桌去沙发坐,环境吵闹,他没有细想。高跃看到老姜在旁边看热闹,不知为什么走了上去,冲着方明一抬下巴,问:“你怎么不去找新人啊”。老姜笑了笑,诚实地回答:“不对胃口”。在一种奇怪的心理作用下,高跃卖力地替老姜配对:“那边那个叫孟巍然的,还不错哦”。老姜看了看正跟小林正有说有笑的小孟,慢条斯理地说:“不着急”。
高跃无聊地坐了一会,看老姜跟老鬼聊得欢,插不进话,在包间里来回看。他忽然看到一个没见过的面孔,年轻、干净、皮肤白皙,乍看第一眼没感觉,但是再看一眼,就被吸引住了。那人正在跟甘栋和大鹏说话。高跃觉得奇怪,自己怎么才注意这个人。也许吃饭的时候他坐在另一桌的背侧,所以没看到。后来乱哄哄的,高跃主要看台上,没留心后面。
高跃走过去,跟甘栋和大鹏打招呼:“你们聊什么呢”?自我介绍:“我是高跃”。甘栋笑道:“这是齐飞,小齐,跟你一个学校的”。齐飞比高跃略矮,下巴尖尖的,很耐看。高跃看过去,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眼睛非常黑,“目如点漆”,这个词一下掠过高跃的思维。他笑着伸出手:“我是3系的,马上大四了,你呢”?齐飞笑着介绍自己:“我14系的,马上大二”。大鹏在一边说:“小高算是这里的元老了吧”。高跃谦虚道:“来这一段时间了,不过不如小齐,我大一的时候还什么都不懂呢,小齐已经开始参加活动了”。
齐飞脑门很大,一看非常聪明那种。但是和高跃不同,他不张扬,比较内向。回答别人的问题很简短,大部分时间听别人说话。大鹏又开始吹嘘他多么得到主任的看重、可能年内要提级。高跃仿佛看见一只发情中的公猴子,高高地翘起尾巴,摇摆红*。
高跃在旁边观察了一会,觉得齐飞对大鹏不是很感兴趣,自信干过甘栋没有问题,开始下手。他从试探齐飞的爱好入手:“你们14系数学很难吧”。齐飞显然对刚才大鹏的谈话不耐烦,出于礼貌敷衍而已,听到高跃的问话,嘴里谦虚:“还好啦,就那么回事”。他话语后面的骄傲一下被高跃查觉,于是投其所好:“我有一个朋友,是你们系的,比你高两级,他上学期学微分几何,好难啊,我看了一眼跟天书一样”。齐飞笑起来,非常好看:“微分几何是最难的课,你们外系的肯定不懂”。高跃挑逗对方:“谁说我不懂,我高等数学全优的”。齐飞果然上钩,认真地跟高跃讨论起课程设置来:“你们外系的高数不一样,很多东西都跳过去了,离微分几何的要求差得远”……
这样的对话,甘栋和大鹏彻底没有机会插嘴,变成高、齐两人聊天的布景。齐飞显然是个好学生,说起话来文诌诌的,什么黎曼连续性、空间分解之类的术语很快把高跃听得都直瞪眼,但是他好歹有点基础,假装一个好听众还算合格。过了一阵,齐飞去拿水果,大鹏冲高跃半玩笑半嫉妒地说:“小高你们可真厉害啊”。高跃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的方面,我们就比你差多了”,心里加两个字:才怪。
他忽然看到水果车边,周安正腆着大方脸跟齐飞搭话,心里冷笑:就凭你?不再理大鹏,走上去**周安和齐飞的交流。很快高跃口吐莲花,把周安和齐飞一齐逗得哈哈笑,成了谈话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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