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河边,他向浪浪诉说宝宝的事;难道今天,他要向孟波诉说浪浪浪的事吗?徐斌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孟波和杨志凌互留了电话号码后,就走出宾馆。耐心等待吧,下午或晚上就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这想法令他多少有些欣慰。现在,他可以好好逛逛这座美丽的小城,这是浪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干净的街道,多彩的俄式建筑,没有内地城市熙熙攘攘的人流。这一切,都使布尔津看上去像一个刚拆封的玩具城堡。是的,像是一个玩具城堡,这在他到来之前就早有了这样的看法。那时,他和浪浪在网上看着各种旅游攻略,计划着出行的目的地。这一天,孟波看到了别人上传的布尔津的图片。
“这个地方很适合你啊。”孟波翻看着照片,“蔚蓝的天空,白云一朵朵,下面是一排排的小彩色房子。这简直就是个童话世界,这适合你去住。”
“切,你是说我像个小孩吗?”浪浪凑了过来,“咱国还有这样的地方?看上去跟外国似的。”
“有啊。这是布尔津,在大西北,离边境不远。跟外国接壤,建筑当然要受点影响了。”
“未必。”浪浪对这说法不以为然,“他们国家靠近中国边境的城市,我看不一定是中国式的建筑。”
孟波不和他抬杠,说:“管他们国家是啥建筑,咱们又不出国,只在国内逛逛就得了。”
“想法挺好,可是,我有假期,你没有啊。那么远,看来是没机会去了。”
孟波笑了,说:“我只是看看,没说要去那里。我刚才说的是,你适合去那是住,符合你的性格。”
“我可不会选择那样的地方居住。我看是你想去那里才是真的。遇一人白首,择一城而居。”浪浪从后面抱住孟波,说,“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如果你喜欢这个童话一样的城市,那我也会喜欢的。”
“老婆,真乖。我还确实被这个地方打动了。小小的,干净,整齐,漂亮,能在这里生活,也许还真不错。”孟波回头亲了一下浪浪,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城市?”
浪浪想了想,说:“这还真不好说。有时我就想,外国的那种别墅真不错,一栋小楼,一个大院子,可以养鸡、种菜,再种几棵果树……要是能住那样的院子,就知足了。”
孟波又笑了:“那咱们得努力赚钱,移民外国。”
浪浪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也不用移民,把我家的房子改造一下就可以了。虽然小了一点,但是建成传统的合院,还是蛮可以的。”
“你醒醒吧,你们这里说拆就拆了。你要是真改成了一个大院子,将来拆迁赔偿的钱还不够你买一套新房子。当初你们不是为了能多拿赔偿款,才盖成现在这样全封闭的吗?”
浪浪一下子泄了气:“拆迁,改造,烦啊。我们啥时候也住不上自己满意的房子。不过现在我盼着拆迁。等拆迁了,我就能有单独一套房,咱俩还住一起。办啥事都方便,不怕被别人看见。哪像现在,成天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动作稍微大一点都不行,老怕被人听到。真害怕哪天你被吓出个阳痿来。”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孟波不停地吻着浪浪:“看来平时没满足你啊。说吧,这次去哪里玩?等到了宾馆,彻底满足你,你想喊多大声就喊多大声。”
最终,两人选择了一个稍近的风景区。反正,旅游的主要目的是两个人能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至于去哪里,其实并不太重要。
孟波叹了口气。没想到,到底还是来到了这个以前只是说说的城市。只是,不是和浪浪一起来旅游,而是为了寻找浪浪的踪迹。他记得,进城的时候经过一条河,于是就向河边走去。在洛阳的时候,浪浪就喜欢去洛河边散步。在这里,想必不会改掉老习惯。
这是中国唯一一条向北流进北冰洋的河流。孟波看过介绍,知道这里曾经航运繁忙。当年中国偿还苏联债务的物资,大多数就是从这条河运往苏联。现在的额尔齐斯河,码头早已废弃,大概已经不能通航了。这是气候变化引起的,还是两国关系变化的结果呢?孟波不得而知,对历史也不抬感兴趣。如果是浪浪的话,估计又要大发感慨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来河边逛吗?每次看到洛河,我都要想起洛阳几千年的历史。那么多的朝代,在洛河边上建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结果呢,建一座毁一座。如今的洛阳,还有哪条街道,哪座房屋是辉煌时期留下的呢?没有一个。只有这条洛河,不管朝代怎样更替,它还是在这里流啊流。它还是那条洛河。”浪浪曾经这样说过。
孟波还记得当时自己反驳他说:“有个哲学家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可见,这条洛河已经不是以前的洛河了,甚至今天的洛河也不是昨天的洛河。”
浪浪的回答则是:“那哲学家说的是河水,或者说,他的侧重点在人的感受。洛河好比是一个人,河床是他的躯体,河水是他的血液。如果把侧重点放在洛河身上,那应该说,在同一个地方,洛河流经了不同的朝代。”
孟波走出宾馆后,杨志凌马上向胡刚和燕子走去。“真该把咱宿舍其他几个也拉来,我一个人在这里闲逛,连个照相的都没有。”他一进客厅,就大喊。
胡刚和燕子迅速分开,冲着杨志凌抱歉地笑笑:“怨我,怨我,我这东道主太不够格了。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杨志凌故意朝燕子看了一眼,说:“这……不太合适吧。你在这里生这里长,该看的早都看腻了。我这初来乍到的,看啥都是新鲜的。还是我自己出去逛吧。昨天有点晚,没看仔细,现在出去仔仔细细地看个够。”
胡刚感激地说:“这多不好意思,又让你一个人晾着。早点回来啊。找不着路了就打电话啊。”
杨志凌答应着,随即就走了出去。别看他现在是一个人,马上就不是了。杨志凌很高兴胡刚和燕子的关系突飞猛进,这让自己有了充足的自由时间。不久,他就看到了在前面晃悠悠的孟波。于是,他用手机不时地拍着街景的同时,不紧不慢地跟在孟波后面。他要瞅个好时机上去搭讪。
当孟波在河边坐下后,杨志凌觉得机会来了。他在河边拍了几张照片后,走到孟波身边,装作吃惊的样子说:“嗨,大哥,咱又见面了。”
孟波一见是他,皱了下眉头,说:“你是不是一直在跟着我啊?”被人盯梢的感觉可真不好,孟波感觉身上直起鸡皮疙瘩。就算是被一个帅哥盯梢,也不能减轻这种不痛快的感觉。
杨志凌嘿嘿一笑,算是默认,在孟波旁边坐下,说:“一个人旅游有一点很麻烦,没法给自己拍照。”他掏出手机给孟波看,“我只拍了这些街景。这河边风景不错,大哥帮我拍张?”
孟波接过手机,说:“没问题。来,笑一个——”咔咔拍了几张,“不错,笑的很灿烂。”
“那是啊,我这人就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谢谢大哥啦。”杨志凌接回手机,并不去看手机里的照片,而是看着孟波,说,“给大哥也拍张吧。既然来了,好歹留个影,也好让大家知道来过这个地方了。”
“我还是算吧,我不上相。”孟波推辞说。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情拍照,自己又不是出来旅游的。
看来还得另找突破口。杨志凌心想,现在要是拿不下,以后真成陌路人了。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大哥不是来旅游的,是来找人的?刚才我听大哥向老板打听什么事。”
孟波有些恼火了,他站了起来,说:“是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继续看景吧。”
杨志凌忙跟着站起来,急急说:“老板妹妹的男朋友是我同学,也许我能帮大哥问问。”
“这样啊,”孟波疑惑地转过来,“你不是在那里住宿啊?”
总算他没扭头就走,有门了。杨志凌暗自松了一口气,陪着笑说:“我住同学家,刚才陪同学来看他女朋友。你下楼时应该看到大厅有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子吧,他就是我同学。如果你想打听什么是,我可以让我同学去问他女朋友,或者我直接去问她,反正我和她已经算是熟人了。”
听起来不错,而且他一早就认定那女孩肯定因瞒着什么不想说。如果换成她男朋友去问,也许真能打听出来。可是,一想到还得把自己的私事向这个的情人吐露……还是算了吧。
孟波沉思片刻,说:“老板已经说了,晚上就会告诉我。那就不用麻烦你同学了。不管咋样,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了。”
热脸贴个冷屁股。杨志凌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尴尬,甚至恼羞成怒了。从来都是别人死乞白赖地纠缠自己,自己何曾受过这样的气?他带着僵死的笑容说:“那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然后掉头就走。
看着愤愤走开的杨志凌,后知后觉的孟波这才意识到可能伤害了杨志凌的小小自尊心。他想给杨志凌发个道歉的短信,可是想想又算了。自己和他充其量是的关系而已,以后不可能再见面了,何必发生进一步的关系呢?电话号码都不应该给他留。再说了,就算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城市,可以经常见面,也不能说你喜欢我,我就非得接受你不可。
孟波把两人的关系定位,杨志凌却不这么认为,起码是从今天开始不这么认为。这个成熟的,略带忧郁的男人,已经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从今天开始,他要考虑是不是该放弃那片乱七八糟的森林,转攻这棵歪脖树。他得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他果真要吊死在孟波这棵歪脖上的话,那么他现在就得做准备,毕业后到孟波所在的地方工作。不过,首先要做的是,了解孟波的过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但是,他也知道,他从燕子他们那里最多只能打听到孟波来这里的目的,至于孟波的过去,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多少。要真正了解一个人,简直太难了。
徐斌也在对孟波重新定位。孟波负心汉的形象在徐斌心里根深蒂固,他来这里的决定更是强化了这个印象。怎么,你完全忘了那个被你深深伤害过的人曾在这里痴痴等你了吗?如果没忘,你到这里旅游快活,是否会感到愧疚?等到听孟波说他要找浪浪时,徐斌不由开始惊讶,原来他不知道浪浪已经离开了,原来他确实没有忘记浪浪,虽然来迟了一年。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浪浪对孟波心灰意冷?或者是浪浪说了假话?不,不会的,浪浪那无奈无助,全身透着失望甚至绝望的样子,让徐斌终生难以忘怀。
那是去年的六月份,浪浪到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徐斌已经习惯了浪浪作为周亮替身的存在,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天意。老天收走了一个宝宝,又送来一个宝宝。他一定要珍惜上天给他的这个机会,要好好对待浪浪。
浪浪也习惯了徐斌对自己的亲昵。他从徐斌跟自己亲近时的清澈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欲望,看到的只是关切与怜爱。一般的同志,要是跟你亲近,那就意味着他想和你上床。所以浪浪对孟波以外的男人的亲近,一概加以拒绝。但现在他不仅不拒绝徐斌的亲近,反而沉迷于这种关爱之中。有个直男做知心朋友,感觉真不错。
那天晚饭后,徐斌让牛丽萍照看着宾馆,正要去河边找浪浪,只见浪浪回来了。他正要跟浪浪打招呼,被牛丽萍拉了拉衣服,使了个眼色。他这才注意到浪浪满脸乌云,快要下雨了。徐斌夫妇看着浪浪上楼回房,面面相觑。半天,徐斌纳闷地问牛丽萍:“浪浪怎么了?谁惹他了?”牛丽萍没好气地回答:“你问我我问谁啊,跟他最熟的可是你。上去看看吧,一个人在外地,也怪可怜的。”
浪浪一直住在那间大房间。当徐斌推门进去时,几个刚互相认识的游客正在商量结伴旅游的事。浪浪侧身朝里躺着,没参与大家的谈话。游客看到老板进来,非常惊讶地起身招呼。徐斌示意他们继续,然后径自走到浪浪床边,坐在他身边。
“浪浪,睡啦?”徐斌轻轻地问。浪浪没有回答。徐斌俯下身子,这才看到浪浪不停地在流泪,泪水已经打湿了枕巾。徐斌心里一阵难受,他想起了车站送行时的周亮。他伸手扳着浪浪的肩膀,说:“宝宝,出去走走吧。”
浪浪嗯了一声,顺着徐斌手上的力坐了起来,然后任由徐斌拥着自己,在其他游客诧异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考虑到浪浪目前的状态不宜被人看到,徐斌没带着浪浪去常去的河边,而是坐在了院子里的椅子上。“出啥事了?尽管跟哥说,哥替你出气。”
浪浪欲言又止,耷拉着眼皮,低声说:“你帮不了我。”
“是,有些事我确实帮不了你,哥有这自知之明。”徐斌点点头,说,“但是,我可以听你说啊。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些。看你憋着难受,我也跟着难受。你要是不说,我今天晚上就别想睡着了。”
浪浪似乎在权衡利弊,半天才抬头,说:“我说了,你可别看不起我。”
“肯定不会,放心吧。在这里,哥可一直当你是宝宝。”徐斌指着自己的心说。
浪浪苦笑一下,说:“只怕我说了后,你就不这么看了。”
徐斌头一摆:“没那事。哥是那种人吗?”
浪浪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这才小声说:“哥,其实,我是个同性恋……”他不再说下去,等着徐斌的反应。半天没听到徐斌的回答,浪浪看着徐斌,小心地问:“哥,你听到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徐斌哦了一声,然后问:“下来呢?没了?”他这样的平静态度不仅令浪浪感到意外,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意外。其实,冷静的外表下是强烈的震惊。他没想到,老天收走的那个宝宝是同性恋,又送回来的这个宝宝,居然也是同性恋。他以前的冷漠已经伤害了周亮,他不能再用同样的态度伤害到浪浪。所以,他只有装作非常平静的样子。
这副平静的样子,让浪浪觉得徐斌虽然不是同性恋,但是思想开放,能包容地对待同性恋这一现象。浪浪想起了那天徐斌说起在部队的事,也许他是受那个什么亮的刺激,所以才不像一般人那样抵触同性恋吧。于是,浪浪放松了紧张的情绪,开始谈起自己的事。
“我到都一个多月了,哪也没去。你们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其实,我是一直在等一个人。这个地方是他想来的地方,但是我们一直没机会来。这次我先来,他说随后到。可是,我等啊等啊,他就是不来。刚才和他联系了,结果实……我们分手了。”
徐斌看到浪浪又流出了眼泪,不由攥紧了拳头,说:“这混蛋是谁?他这不是在玩你吗?”
浪浪苦笑一下:“他也身不由己,我能理解。我只是不甘心啊,十年的感情,我们相处十年了,就这样说分就分了。”
沉默了一会儿,徐斌说:“看开些吧。感情的事,勉强不来。”
“看不开又能咋办,看不开也得看开了。”浪浪幽幽地说,“我们能相处十年,已经算是长的了。好多人,连三五年都处不了,甚至是不到一年,就分手了。”
“既然分了,就别想他了,只会给自己添堵。”徐斌劝慰他,“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喀纳斯玩?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只当是散散心。然后高高兴兴回家。”恋人没等来,等来的却是分手,浪浪已经没有再在这里停留的必要了。一想到浪浪就要走了,徐斌心里升起莫名的惆怅。
“不,我不走。”浪浪坚决地说,让徐斌吃了一惊。“我要等他来。他肯定会来的。我不指望跟他复合,只希望当面听到他的解释。”
“怎么可能?他会来?”徐斌觉得不可思议。
浪浪十分肯定地点点头:“会的,只要我不走,他就一定会来。”
你说对了,浪浪,他真的来了。可是你又去了哪里?徐斌心烦意乱,他一直以为浪浪已经回到了洛阳,现在看起来不是。宝宝,你能去哪里?
千里之外的洛阳,孟父坐在客厅里照看着孙女。昨天发了一点脾气的后果是今天身体不适,头昏脑涨,胸闷气短。老伴不敢再叫他去外面受桑拿天气的煎熬,就让他坐在开着空调的客厅里照看孙女,自己上街买菜。儿媳吴玉华去上班了,大概快该回来喂孩子了。
开着空调的客厅很凉快,孟父不再那么难受。他照看这孙女,心里却在埋怨孟波。要是孟波早几年结婚,生孩子,现在孙子都上小学了。唉,现在孙女才刚出生,老两口身体可是越来越差,以后怎么带孙女?
孟父看着熟睡中的孙女,想到自己的不争气的儿子,不由叹了一口气。要是人都想刚生下来的婴儿一样简单就好了,饿了哭,吃饱了就笑,没啥心思,多好。为什么年龄越大心思越重,到最后,连父母都猜不透他的心思呢?曾几何时,他们认为自己的儿子,简单的像一张白纸。可哪里想到,那么熟悉的儿子,居然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那天他暴怒之下向孟波摔出了一只拖鞋,没想到会那么准打在儿子的额头上。他一阵心痛,你怎么就这么笨,不知道躲一下?儿子那傻头傻脑的样子,更令他暴躁。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你这不长眼。他在四处漫无目的地寻找着武器,口口声声狂吼着“打死你这畜牲”,心里却在焦急地甚至是苦苦哀求儿子,你怎么不跑,快跑出去啊!
等到孟波终于逃出去后,孟父全身乏力地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他只觉得眼前发黑,四肢沉重,动弹不得,连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过来几分钟,也可能是几秒钟,他才听到老伴焦急的在一声声地叫着老孟、老孟。逐渐的,眼前清晰起来,他看到眼前惊慌紧张的老伴和吴玉华——她脸上还带着泪痕。要是自己这一病,能让孟波顺顺利利结婚,以后能像正常人那样过日子,他情愿从此一病不起。
“玉华啊,”孟父呻吟着说,“孟波他对不住你啊。从小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成天规规矩矩,谁会想到他现在会变成这样?真没想到啊,没想到。找男人,哼,那都是过去有钱人才干的事。这畜牲,想把爹妈活活气死啊。”
孟妈妈说:“先消消气。孩子可能是一时好奇,不是真是那种人。那种人,都是二亦子,女目汉相,咱波波可不是那种人。波波一时鬼迷心窍,走了邪路,咱得把他拉回来,对吧。”最后一句是对着吴玉华说的。吴玉华低着头,没吭声。
孟父又呻吟了一下,看样子,婚事是办不成了。“玉华啊,我刚才想过了,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搁谁身上,都接受不了啊——那这婚事就不办了……”
孟妈妈拉下了脸:“ 这会行,说不办就不办了?那还不让街坊邻居看笑话。看你说的是啥!现在波波眼前是两条路,一条是光明大道,一条是歪门邪道。他只能走一条。波波就是再不懂事,他也知道哪条能走,哪条不能走。咱不能把正道堵死,眼看着他在邪路上越走越远吧?”
她拉过吴玉华的手,继续说:“除去这一点不说,波波的为人,你也看的清清楚楚,不用我去夸。要不然,你也不会跟他谈到现在,对吧?咱不能为了听到的那几句话,也许还没影的事,就说不结婚就不结婚。就算真有那事,他还是能改过来啊。吸毒的人还能戒,这会比吸毒更严重?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别的我不敢说,波波绝对会踏踏实实跟你过到头的。”
孟父嘟囔了一句:“别害人家一辈子。”
孟妈妈皱气眉头吸了一口气,瞪了孟父一眼,然后接着劝吴玉华:“玉华啊,跟你说实话吧。我劝你给波波一个机会,也是有私心的。这事真要闹开了,对谁都不好。我跟你伯不用说了,老皮老脸了,杵着脸情叫别人笑话。可是波波,以后叫他咋见人?他的路还长着。一想到这以后的日子,我这心就难受。孩子再不争气,那也是爹妈的心头肉啊。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以后等你当妈了你才能体会到啊。”
说着,孟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孟父没有接腔,只是长吁短叹。吴玉华也没吭声,还是低头沉默。虽然没有明确的表态,但孟妈妈感觉到她的态度已经有所软化,这让她看到了希望。
“你在好好想想,别急着下决定。”孟妈妈趁热打铁,“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如果真是个火坑,阿姨也不能硬拉着你往里跳啊,是不是?别人家的孩子咱不了解,不能乱说,咱只说波波。波波从小都是听话孩子。从小到大,就没交过不三不四的人。自打上技校,上班后,才搬出去住。唉,想着离单位近,图个上班方便。”
“孟波以前的女朋友,是不是因为这分的?”吴玉华突然问。
孟妈妈愣了一下,马上说:“不是不是。有的是人家嫌咱家条件不好,没车没房;有的是孟波嫌人家脾气不好,怕将来我跟你伯受气。波波的脾气咱了解,他顾家,家庭观念重。等你们结了婚,他就是真和那孩子有啥事,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你说对不对?”
“孟波真能和他断绝关系?”
“能,肯定能,这你尽管放心。”孟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他们要是真有那事,肯定得断!”
孟父也看到了希望,说:“玉华。伯在这里求你了,给波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你伯这一辈子可从没求过人。别人到他这年龄,早都办好退休手续。他还是拿内退工资,一个月比人家少拿好几百,甚至一千多。别人叫他去找找人,托托关系,他就是拉不下脸去求人。你就看在你伯第一次求人的份上,再考虑考虑,啊?”
吴玉华想了想,低声说:“伯,姨,你们话都说到这了,我还能咋说?只要他们真能断绝关系就行,别让我将来后悔嫁错了人。”
孟妈妈松了一口气,连声说:“不会不会,绝对不会。都是这盆花惹出来的事。我现在就把它扔到楼下垃圾箱。”说着就站了起来,要去搬花盆。吴玉华也站起来,说:“还是等孟波回来,让他亲自还给云浪吧。”孟妈妈沉思一下,说:“对,就这么办。但是现在放这里,看着怪闹心。还是先搬到楼下小车库。眼不见心不烦。”
孟妈妈和吴玉华两人合力抬着花盆下楼去了。孟父站了一下,只觉得身子有些不听使唤,只好又坐回沙发,后来干脆躺倒在沙发上。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跟院子里的张老头一样,拄着拐棍,拖着没有知觉的右腿走路,孟父就不寒而栗。
“老孟,不要紧吧?不行咱去医院看看吧。”孟妈妈回来,看到孟父的样子,不由开始担心。
“没啥大事。”孟父宽慰老伴,他知道老伴在担心什么。两口子以前一直在国营企业,拿着微薄的死工资,没什么积蓄。前几年,双方老人病的病,死的死,仅有的一点家底也都折腾的差不多了。这几年,老伴已经正式退休,工资稍微高了些,再加上两人打工的工资也涨了上去,还有波波的工资也不低,一家子的生活水平这逐步提高,已经不再为吃肉发愁了。可是,如果自己在这时候倒了下去的话,那全家的生活水平恐怕要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你真不要紧?”孟妈妈不无忧虑地问。刚摆平了孩子的事,还没喘口气,眼看老孟身子又不行了。这活生生要把人逼疯啊。
“真不要紧,只要不再气我就行。”孟父有气无力地回答。怎么才能不再生气呢?孟父似乎做不到不生气,他实在想不通,自己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会是个同性恋,而且自己以前居然一点没察觉?对于自己原本熟得不能再熟的儿子,他得重新去认识了,就像认识一个陌生人一样。
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所以他就辞去了商场看车子的工作。原以为休息一阵子身体就没事了,可是现在看来不行,连照看孙女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同性恋会遗传吗?孟父看着熟睡的孙女,胡乱想着。万一遗传给这孩子,咋办?可是马上又觉得这想法过于荒唐,自己和老伴,再正常不过了,结果也没把孟波遗传成一个正常的人。看来担心孙女的性取向是完全多余的,应该想想怎么才能给孙女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
自从知道儿子是同性恋以来,孟父一到街坊邻居面前,就不自觉矮了三分。那天闹那么大的动静,已经引起了邻居的注意。好在他们并不知道里面的原因,所以被老伴很巧妙地遮掩了过去。可背地里的种种议论猜测,一直没有消停过。后来,儿子顺利结婚后,邻居看到一家人和和睦睦,议论才渐渐减少了。但是减少并不等于彻底遗忘,中国人在这方面的记忆力实在是好得出奇。一遇到合适的机会,那些热心人总会翻出那天的事说长道短。
孟波去布尔津那天傍晚,孟父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到楼下散步。小区门前,跟往常一样,几个吃饱没事干的闲人在说着闲话。中国老百姓的闲话,无非就是工资涨了,物价涨得更高了,再不然就是中东局势、南海危机,好像这里就是美国白宫甚至联合国总部一样。要是外国记者把中国老百姓街头巷尾的议论场景如实反映给他们国家的民众,大概外国人不会再认为中国人没有言论自由了吧。孟父还在国企上班时也是这小区“议会”里的重要“议员”,经常发些牢骚。下岗后,成天忙着讨生活,连发牢骚的时间都没了。现在虽然有了空闲时间,但是他的心态已经改变,认识到发牢骚并不能使饭桌上多一片肉,所以不仅不再发牢骚,还劝别人也看开些。
草根政治家们看到正踱出来的孟父,停止演讲与辩论,纷纷向孟父打招呼:“老孟,气色不错啊。这一当爷爷,成天窝到家里看孙女,楼都很少下了。”
“看老孟,一提他孙子,鼻子眼都是笑哩。”
“还说人家。谁抱孙子时不是高兴得嘴咧到耳道上。”众人哈哈大笑跟孟父开玩笑。一个邻居冷不丁地问:“你家波波出去旅游了?”
孟父心里一咯噔,心想怎么这么快他们就知道了。那么多的国际大事,国家大事,还不够他们去操心,他们怎么还老盯着自己家这点破事。看到大家都在等着他回答,他笑容滞了一下,说:“嗯,出去旅游了。”
“去哪儿了?”那邻居不依不饶地追问。这让孟父心里一阵恼火,不过又不敢表现出来。问话的是张大妈,成天东家长西家短,这一片没有她不知道的事,也没有哪家的事是她不想知道的。这种人,是谁都不想沾惹的。面对张大妈的盘问,孟父心里一阵发慌,会不会是她知道了孟波的事?对她的问题不能避而不答,否则她会把她的猜测当做事实到处吆喝。所以孟父虽然反感她审犯人的口气,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去新疆。”
旁边的老李看出了孟父的不快,接过话说:“现在新疆正乱呢。前几天不是刚出了事……”他不顾张大妈的白眼,开始大谈新疆局势,恐怖分子的嚣张,最后提出自己的反恐对策:“依我说,就该给那边都封锁起来,不让他们到处乱窜。看他们还咋闹!”
“这话不对。闹事的毕竟是少数,你不能因为这就限制全部人的人身自由啊。这样做只会激化矛盾,本来不闹事的人,最后也都去闹事了。”
“不错不错。不仅不能限制他们流动,还要鼓励他们来内地。他们总才几百万人口,咱国这么大,给每个县每个市都迁一点。他们的人聚不到一起,也都不会去闹事了。”
“咱国是大,好地方可不多。人都想去好地方,谁愿意去赖地方。人家不想去,你总不能拿着枪硬押着去吧。”
众人七嘴八舌,似乎已经掌握了新疆未来的命运。张大妈对国家大事不关心,她只关心身边的事。她插进话:“看新疆乱成啥了。波波咋会想起来去那儿旅游?”大家不再瞎争论,都奇怪地看着张大妈。
孟父恨不得抽这老太两个大嘴巴。这么多人吵了半天,她这么还惦记着这事!他压着火说:“说哩是啥。俺们也是这样说他,可他不听。他说,刚出过事去才是最安全,因为这时候国家肯定管得严,那些人不敢再闹事。”
“这一来一回都得好几天吧?”老李又插话。
孟父叹口气:“是啊。都是坐火车,飞机太贵。”
“咋不带着玉华去?”张老太还在纠缠。老李看不下去,说:“看你这话问的。玉华要是去了,孙女谁喂?你喂?”张老太瞪他一眼:“说那叫啥话。我喂?几十的人了,话都不会说。”
孟父赶紧说:“本来也想带着玉华跟孩子一起出去,可是玉华不好请假。波波是他们单位现在没活,工人都辞退了。一下子失业了,波波心里不痛快,所以出去散散心。对了,你们谁有门路,替波波找个工作。现在工作不好找啊。”
“洛阳好些企业现在都不景气,想找个好工作还真不容易。除非自己开店,当老板。”
“你以为当老板是容易的?那么多失业的,当上老板的有几个?依我说,还是去经济发达地区打工比较现实。”老李出谋划策。
外出打工?外出打工!老李那天的随口一说提醒了孟父。这两天孟父一直悄悄和老伴商量这事。万一波波真把浪浪带回来,都在一座城市,难保他们不会藕断丝连。这一年,家里风平浪静,全得益于浪浪离开了洛阳。以后家里要想继续太平,还得把他们分开。就像现在这样,分得远远的,让他们见一次面都难。既然浪浪回来了,那就让孟波带着吴玉华离开洛阳去外地。
但是老伴不同意,理由是芳芳才刚满月,太小。就算外出打工,也得等孩子断奶了再说。何况,谁知道吴玉华是啥态度呢?吴玉华的工作很稳定,收入也不错。辞职去外地,连孟妈妈都觉得太可惜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最后孟妈妈劝他,“你就少操些心吧。你费尽力气给他们铺一条道,结果到头来人家不走这条路,那你的力气不是白花了?”
孟波啊孟波,你非要一条黑路走到头吗?你就不替父母,不替芳芳想想吗?芳芳开始扭动身子。孟父知道她快醒了,可能是饿了吧。吴玉华想必也快到家了。
牛丽萍把煤气灶的火门调到最小,再把饺子盛到两个碗里,端到餐厅放好,然后走到徐母房间门口,小声喊:“妈,吃饭吧。”待听到婆婆答应后,又走进儿子的房间,“佳佳,吃饭。别成天看电脑,眼睛都要看坏了。”佳佳嘟囔着:“我才刚看一会儿,今天开饭也太早了吧。”
徐母坐到桌前,看了看摆着的碗,说:“你怎么不一起吃?”牛丽萍说:“你们先吃吧,我过会儿给佳佳爸送饺子时一块儿吃。我去打个电话,让燕子先回来吃,然后去商店看着,让爸回来歇歇。”徐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筷子,开始吃饺子。
小区里的几个做婆婆的,坐到一起,没有不说自家儿媳的,都在互相攀比——竞相数落自家儿媳的不孝。徐母从不参与那样的批媳大会,因为牛丽萍实在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所有的老太太也都不得不承认,牛丽萍是个难得的好儿媳妇。牛丽萍不仅模样长得俊,而且能吃苦,勤快,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最让老太太们眼红的是,牛丽萍非常孝敬公婆。老太太们有时受了自家儿媳的气,就忍不住念叨:“当初真该跟徐家一样,去四川寻个媳妇。看人家的儿媳妇,对公公婆婆可真孝顺。自己的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不过也有个别人有一些个别的看法,例如老胡的老婆就撇撇嘴说:“四川女人有啥好。看她个子那么低,生下孩子也长不高。孩子的个子随娘,你们看吧。”
起初,徐母听到老胡家的那套遗传理论心里不是滋味,也有些担忧,万一孩子真长不高呢?但是看到牛丽萍成天鸡鸭鱼肉蛋奶的给孩子补充营养,心里也就多少踏实了些。就算先天不足,只要后天营养跟上,孩子怎么可能长不高?心里一踏实,所以当老胡家的再次宣扬那套狗屁遗传理论时,徐母就不客气的说:“低就低吧,真长不高谁也没办法。养孩子图啥,不就图个将来躺到床上不会动时身边有个端茶送水的人,又不是让他去打排球打篮球。长得再高,不在身边有啥用。”老胡家的脸马上就拉了下来,而徐母的心里却甭提有多痛快了。
牛丽萍放下电话,对外面的徐母说:“妈,燕子马上就回来,还带了俩人。饺子不太够,我再包些。”然后就匆匆走进厨房。徐母停下筷子,问:“还有俩?谁啊?”牛丽萍边和面边回答:“胡叔家的小儿子,昨天刚回来。还有他的同学。”徐母更纳闷了:“刚刚和他同学要来吃饭?啥样的同学?不会是女朋友吧?”牛丽萍笑了:“是男同学。要是带女朋友回来,那怎么也不会在咱家吃饭啊。哎呀,我说妈呀,看来你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佳佳,给你奶奶说说是咋回事。”
佳佳咽下嘴里的饺子,说:“姑姑要嫁给刚刚叔叔了。”徐母吓了一跳:“啥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佳佳得意地说:“我昨天晚上听我爸说的。”牛丽萍说:“昨天他爸说时我还不信。可刚才燕子说带他回来吃放,那就是真有这事了。”徐母摇摇头,说:“他俩是啥时候好上的?刚刚在外地上了几年学,他们都没在一起啊。”佳佳急忙说:“我知道。这叫网恋。”徐母奇怪地看一眼孙子,勉强笑了一下,说:“快吃吧,小孩子懂啥。”
徐母不再说话,慢条斯理地吃着饺子,却再也品不出味了,索性放下筷子,端起剩下的饺子进了厨房。“你一个人又是擀又是包,忙不过来吧?我来搭把手。”徐母把碗放下,对忙得不亦乐乎的儿媳说。
牛丽萍头也不抬,说:“你不用再沾手了,我能行。要不等水开了你下饺子吧,燕子他们也该回来了。”徐母把火门调大,看着灶上的锅发呆。牛丽萍看了婆婆一眼,知道她有话说,就打破沉默:“妈,你才吃那几个饺子,够吗?”
“够了,够了。”徐母说,“看我现在都胖成啥啦,再吃就走不动了。”然后压低嗓门,“我越想越觉得燕子和刚刚不合适啊。我一直还想着燕子跟肖泽谈着,那孩子多好。”
牛丽萍不以为然:“我觉得她跟胡刚挺好啊。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那个肖泽才来,不是这的人,咱对他家还真不了解。就算他跟燕子成了,万一他将来回家工作了,你舍得燕子跑那么远,一年也见不到一次面?”
徐母心事重重,说:“就是知根知底啊,所以才……看老胡是那个样子,谁知道刚刚将来会不会也是那样。”
牛丽萍没吭声,只管低着头干活。心想,你的儿子不也是那样子?停了一会儿才接腔:“刚刚跟他爸不一样。”
徐母看了看牛丽萍,不过只看到她的头顶,看不到她的表情。徐母第一次觉得,牛丽萍的个子是矮了些。她犹豫了一下,又说:“老胡家要说是不赖,经济条件好。可是嫁过去是要过日子的,不能光看经济条件。咱家又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指望找个条件好的婆家帮帮。”
“那你主要是担心啥?”
“还不是怕燕子过去受气?”徐母忧心忡忡,“你胡婶那人,谁不知道她是啥样。他们家成天叮叮咣咣,没一天消停。刚刚他奶奶提起来就掉泪,成天说我咋不早点死,早死早清净。”
牛丽萍笑了一下,说:“咱家燕子啥脾气你还不知道。真要嫁过去,恐怕出去掉泪的不是燕子,是胡婶。”徐母苦着脸:“不行不行。那还不叫人家捣骂,说咱家没家教,教出了一个恶媳妇。”
“我也就那样一说,”牛丽萍说,“燕子可不是那种人。再说了,行不行咱们说了不算啊。他俩要是真成了,你还会棒打鸳鸯啊。我看你也做不出那事。”徐母叹了口气,点点头,愁眉苦脸。
“妈,你尝尝,看饺子熟了没,熟了就捞出来吧。他们怎么还没到家?”正说着,听到大门响了一下,牛丽萍冲婆婆挤挤眼,“新女婿上门了。”徐母手忙脚乱,又想去拿碗,又想着先把盛好的饺子端出去。牛丽萍笑着说:“我来盛吧,你先把这碗给他们端出去。”这时听到佳佳大喊:“奶奶,妈,姑姑回来了,还有姑父。”
徐母端着一碗饺子出来,看到燕子和胡刚涨红着脸站在客厅,旁边还站着一个帅小伙正在偷笑。这个佳佳,口改得还挺快。一想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刚刚要改口叫自己妈,徐母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心乱如麻,不知道先让谁吃这碗饺子,干脆把饺子放在桌子上,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说:“这是刚刚同学吧。来来来,都过来吃饺子。都盛出来了,我这就去端。你们坐。”
杨志凌推了胡刚一把,大声说:“小侄子都已经改口了,你还愣着干嘛?快叫啊!”
“妈——”胡刚红着脸,很听话地叫了一声,其实脑子里啥也没想。叫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讪讪笑着说:“我去帮你吧。”
徐母听到胡刚叫自己妈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心情突然舒畅起来。这一声喊得咋就这么自然,听着咋就这么舒服呢?她眉开眼笑,连连说:“不用不用,你们坐你们坐。”
厨房里的牛丽萍看到婆婆如沐春风一样进进出出给外面的人端饺子,端醋碟,不由暗笑。后来徐母进来后不再出去,只在一旁看着牛丽萍包饺子。牛丽萍抬眼看了一下满面春风的婆婆,悄悄说:“不行啊,妈,你立场太不坚定了。刚才还一口一个不行。结果,人家一声妈就把你叫昏了头。”
“我可没昏头。我是觉得,现在这世道跟过去不一样了。过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孩子们说话的份。现在,孩子们定下的事,家大人不同意也得同意。”
“你这样想就对了,大人只给她把把关就行了。刚刚这孩子没得说,燕子的眼光错不了。再说了,刚刚这身材,干活能顶肖泽俩,是不是?”牛丽萍偷偷笑了起来。
徐母点点头,美滋滋的说:“刚才刚刚叫我那一声,我一听就觉着,再没有谁比我更合适做他丈母娘了。他不喊我妈喊谁妈?都包完了?够不够?”
“差不多够了。本来我还想着剩点馅,晚上打水煎包,或者包馄饨。这下不用了。面光馅光。”牛丽萍又看了一眼还合不拢嘴的婆婆,说:“妈,你出去陪他们吧。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有啥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说实话,刚刚还没他同学帅。他那同学,长得就跟明星一样。”徐母看看在厨房实在帮不上媳妇忙,才转身走了出去。马上,牛丽萍听到了徐母招呼大家的声音:“刚刚,够不够?不够让燕子再去盛。”
牛丽萍提着饭盒,刚走到小区门口,就被胡阿姨叫住了:“丽萍,这是给谁送饭?谁住院了?”
哪有这么说话的?欠骂!牛丽萍虽有些恼火,但还是陪着笑,说:“是去店里,给佳佳他爸送。”
“我说呢。看我多不会说话。”胡阿姨哈哈笑着,“可别在意啊。多日子没送过饭了吧,今天做啥好吃的?”
“包了点饺子。我先走了啊,怕过一会儿饺子坨住了。”虽然马上就要成亲家了,牛丽萍还是真心不想跟她多打交道。她说完就急忙走开,生拍再被纠缠住。
后面胡阿姨跟其他人唠叨:“又不逢年过节,包啥饺子。我可从来不费那事。”旁边的人回答:“非得过节才吃?现在不跟过去了,想啥时候吃就啥时候吃。”
说的没错。牛丽萍得意洋洋,家庭美满了,每天都是过节。家庭要是不和睦,过年也是冷冷清清。一想起胡叔那个硝烟弥漫的家庭,牛丽萍觉得婆婆的担忧不无道理。好在两家住得这么近,将来真要有矛盾了,一转身就到娘家了。不像自己,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没法回千里之外的娘家。
一走进宾馆大厅,牛丽萍就冲着电脑前的徐斌喊:“开饭了!”然后她坐在沙发上,打开饭盒:“还没坨住,赶快吃吧。”
徐斌站起身,花猫从他腿上跳下来,夹着尾巴在牛丽萍的怒目之下逃了出去。牛丽萍皱着眉头,对正走过来的徐斌说:“又抱着流浪猫!洗手去,别把病菌吃到肚子里去。”
“不就一只猫,干嘛非跟它过不去?”徐斌嘟囔着,但还是听话地去洗了洗手,坐到牛丽萍身边。
牛丽萍夹起一个饺子,递到坐过来的徐斌脸前,说:“张嘴。”徐斌乖乖张开嘴,任由老婆把饺子填进去。牛丽萍一脸柔情蜜意,仿佛回到了恋爱时期。她问:“好吃吗?”徐斌机械地回答:“嗯,好吃。”
牛丽萍这才发觉徐斌有些心不在焉。“真好吃?那好,说说是啥馅的?”
徐斌回过神:“啥馅?肉馅的啊。”他张大嘴巴伸向老婆,示意她再喂一个。牛丽萍恨恨地望着他,说:“你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啊,连啥馅都吃不出来。”说着夹起一个饺子,送到徐斌嘴边,待徐斌要咬时马上收回来填进自己嘴里,吃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徐斌一眼。
徐斌自知理亏,不过他自有办法哄老婆开心。他张着嘴巴,向老婆的嘴凑了过来。牛丽萍推开他的头,说:“干嘛?快吃饺子去。”徐斌夸张地说:“我还以为你是要嚼烂了喂我呢,原来是自己吃独食啊。不行,那个饺子是我的,快吐给我。”说着又缠了上去。
牛丽萍赶紧再推开他:“羞不羞啊,别让人看到了。正经点,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看老婆不生气了,徐斌才开始安安稳稳地吃饺子。“没事,店里没人。没退房的都出去吃饭了。”
“刚才你在想什么呢?”
徐斌嬉皮笑脸:“当然是想老婆你了。怎么,你没感应到啊?不是说心有灵犀一点通吗?”牛丽萍白他一眼:“是啊。我这里半点都没感应到,说明你想的不是我。到底在想啥呢?”
反正她迟早会知道的,干脆直接告诉她,省得她又瞎想。徐斌思忖了一下,痛痛快快地坦白:“浪浪的朋友找来了。”
“真的?他真的来了?”牛丽萍吃了一惊,“你还准备对付他?”徐斌摇摇头:“没那想法了。”他是真没报复的心了。看到孟波想找到浪浪的急切样子,徐斌开始认为也许孟波对浪浪的伤害没有多深,甚至说至少是无心的。
牛丽萍感到不可思议,她还真想不到徐斌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个绝好的报复机会。看徐斌的样子,绝对不是在说假话安慰她。只要不闹出事就好,牛丽萍悬着的心可以放下了。担忧之心放下去之后,好奇之心不可抑制地升了起来。她问:“浪浪的朋友,长啥样?帅不帅?跟浪浪像不像?”
徐斌哭笑不得:“你成天想些啥啊。帅不帅又有啥关系?跟浪浪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能说像还是不像?”牛丽萍很认真地说:“我看了好多这方面的资料。有人就说过,长得帅的男人,容易变成同性恋。”
徐斌看了丽萍一眼,说:“这个结论用在我身上,还像那么回事。胡叔帅不?”牛丽萍轻拍了他一下,说:“别自恋了,你俩都是例外。”徐斌笑了,说:“行行行,我俩是例外,你有理。那你怎么就说他们会长得像呢?”
牛丽萍得意地汇报她的研究成果:“这叫夫妻相。一般而言,夫妻相处时间长了,就会越长越像。性别不同的人尚且会越长越像,更何况性别相同的呢?他们都一起生活了十年了吧。”
“切,”徐斌摇摇头,“你是说你准备看到浪浪的复制品出现在这里?你会失望的,会严重失望的。他们一点都不像。咱俩在一起也快十年了吧,怎么就没越长越像呢?不对,怎么长得很像。”
这下轮到牛丽萍糊涂了:“咱俩长得像?不会吧?”徐斌笑着说:“像啊,当然像啦。都是越来越胖了。你看,咱爸胖,咱妈胖,你胖,我胖,佳佳也胖,燕子也不瘦。都太像了。简直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我哪里胖了?我哪里胖了?”牛丽萍拍着徐斌的大肚子,说:“我全身的肉加起来,也没你这里的肉多。我哪里胖了?”
两人正打闹,徐斌忽然捉住牛丽萍的胳膊,向外面努努嘴,低声说:“有人来了。”牛丽萍忙坐好,整理好衣服。一个活泼的少女瞬间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少妇,只是脸上还带着红晕。
“就是他。”徐斌悄悄说。然后对正走进来的孟波说:“吃过饭没?没吃的话来吃点饺子吧。”
孟波看看茶几上几乎要被消灭光的饺子,笑了一下,说:“我已经吃过了。你们快吃吧。我上去了。”
一直盯着孟波的牛丽萍等孟波上楼后,低声对徐斌说:“像,很像。”徐斌纳闷了:“你眼没花吧,他们哪一点像了?”牛丽萍看着徐斌的眼睛,肯定地说:“是气质,他们的气质很像。都是带着忧郁的气质。浪浪刚来时,也是这样的忧郁。”
徐斌觉得自己要崩溃了。这不是废话吗?浪浪刚来时心情不痛快,当然忧郁了;孟波现在是来找浪浪而没找到,忧郁也是在所难免啊。他拍拍牛丽萍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都被你发现了。老婆,高,实在是高。”
“少拍马屁。”牛丽萍不无得意地说,“他是怎么打听浪浪的?你准备怎么回答他?”徐斌说:“他就问浪浪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还有那盆花是为什么在咱们这里。我说下午或者晚上告诉他,可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浪浪都走了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不知道。可见他们的关系断绝得太彻底了。我现在说多了,除了增加他的烦恼外,没有一点作用。说什么都不知道吧,他肯定不会相信。更何况,让他白跑一趟,也于心不忍啊。可要老老实实都告诉他,我又不甘心,凭什么他有问咱们就必须有答?那样那么容易的事。”
牛丽萍若有所思,点点头,说:“干脆,让我来跟他说。你和浪浪毕竟……”她撇了一眼老公,说:“万一你说漏了嘴,你俩打起来怎么办?所以我来说合适一些,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提到和浪浪的关系,徐斌马上有些激动了。他也觉得这种情绪,不能平心静气的和孟波谈话,所以就同意了老婆的安排。
孟波估摸着徐斌吃完了饭,就下楼来,结果只看到了牛丽萍,他有些诧异:“徐老板呢?”牛丽萍微微一笑,说:“家里有事,他回去了。找我也是一样的。”她看到了孟波眼中的失望,接着说,“你的事他临走时都交待过了。你是来打听云浪的事吧?那找我就对了。”
“嗯?”孟波又看到了希望,“你最了解云浪的事?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牛丽萍示意孟波微笑着说:“走了时间不短了。是年前走的,说是要回去过年。”
年前就回去了?孟波一阵心痛,回去了为什么不联系我?你就那么恨我吗?
牛丽萍注意到了他的痛苦,心里不由感到莫名的快感。怪不得人们热衷于报复别人,折磨别人,原来折磨别人还是很有趣的。
“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牛丽萍想了想,说:“去年五一前后吧,具体哪一天想不起来了。”这是实话,牛丽萍认为偶尔说说实话更能增加说服力。
“他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平时都做些什么?”
“他一到布尔津就住到了这里,一直住到他离开。至于都干些什么,这可说不好。我们是开店的,只要不做违法事情,我们一般不过问客人的事。我觉得,他应该是到处逛逛,看风景吧。我听他说过,他觉得这里空气很好,城市很干净,还很有异国情调。”
孟波默然。看来,说什么和别人开店,都是骗人的,应该是浪浪家里人想让自己死心才故意那么说的。“他在这里,有没有……认识特别的人?”
牛丽萍想起了浪浪和自己老公的事,有些不自然了,冷冷说:“有,不过不是本地人,都是过往的游客。这里的客人全国各地的都有,本来互不认识,住下就认识了,然后就结伴旅游。这是常有的事。很正常。”
孟波注意到牛丽萍脸上略过的不自然的表情,揣测着是不是她发现浪浪和来旅游的其他同志的不正常关系?要真是这样,那么她肯定也能推测出自己的同志身份。孟波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牛丽萍平静一下情绪,看着不自然的孟波,试探着说:“你很关心你那朋友?你们是……同学?”孟波苦笑一下,回答:“一般朋友。只是听说他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他已经回去了。”
“这样啊,”牛丽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你那朋友人缘很好啊,交的朋友很多。”她看到孟波表情更加不自然,于是更加信口开河,“不仅是这店里的游客跟他熟,就是其他酒店的客人他也很快就认识了。经常见他去其他酒店找他们,有时就在那里过夜。来这里找他的倒不多。你也知道,我们这小宾馆,条件有限,和那些好酒店没法比。”牛丽萍滔滔不绝,似乎来这里旅游的除了同志就是同志。说完后,她发觉说得太夸张了,不知道孟波会不会相信。
孟波并没有怀疑牛丽萍的说法。听老板娘这么有声有色的描述,孟波知道浪浪在这里经常419。这不奇怪,一个人远离家乡远离亲人,难免寂寞。自己昨天晚上不也发生了吗?更何况,浪浪变得如此放荡,自己难逃其咎。
看到孟波越来越痛苦,牛丽萍心里越发得意。对,就是这样,就是要让你痛苦。跟我这半年来受的罪相比,你这点痛苦真算不了什么。她这样为自己的胡说八道辩解,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孟波,就像经验丰富的猫,并不急于吃掉捕获的老鼠,而是松开爪子,看着它在自己势力范围内缓缓爬动。
孟波抑制着激动的心情,问:“那盆牡丹是怎么回事?”牛丽萍不急不缓,装傻充愣,说:“哪盆牡丹?是这盆吗?咦——,花哪去了?”她这时才发现牡丹不见了,赶紧四下寻找。
“在我房间。”孟波忙解释。
“怎么能放房间里呢?”牛丽萍大惊小怪,“这些植物,白天进行光合作用,吸二氧化碳,释放氧气。到了晚上,没太阳,它们也是要吸氧气的啊。放房间里,可是会影响健康啊。”
“是,是,”孟波尴尬地说。“那花是浪浪的吧?”
牛丽萍点点头:“没错,是浪浪送给我们的。我明白,你是睹物思人了吧?看到牡丹,就像看到了老朋友,是不是?”她做出已经洞察一切的神情说。
孟波说:“是啊。居然在这里看到这盆花,太让我惊讶了。浪浪是怎么……怎么把这花放这里的?”
“是我们向他打听牡丹,然后他就把这花送给我们了。”牛丽萍抛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爽快地说。“洛阳牡丹,天下闻名啊。可惜我们离洛阳太远,没时间去看。浪浪说他正好有盆牡丹——”她注意到孟波表情僵了一下,继续说,“搁在家里没人待见,干脆就送给我们。哎,你说,那盆牡丹是啥品种啊?今年没开花,估计是水土不服?再不就是,路上受了伤?”孟波把头扭了过去。“肯定是受了伤,还伤得不轻。”牛丽萍又重重加了一句。
“我……去看看那是啥品种。”孟波说着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装,你就装吧。”牛丽萍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看你能装到啥时候。”敌人落荒而逃,战斗取得重大胜利,她心满意足。也许不该这么咄咄逼人吧,大获全胜后,她开始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地怜悯对手。既然已经痛打过落水狗,那就不应该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了。
得尽快把这人打发走,免得节外生枝。牛丽萍觉得这是眼前最要紧的事。自己的家庭刚回到幸福的轨道上来,可不能再受这个变态影响而再次偏离方向。当孟波再次来到楼下时,牛丽萍决定不再做猫戏老鼠的无聊把戏了。
孟波刚洗过脸,头脑清晰了些,他得弄清楚自己想要弄清楚的事。他问牛丽萍:“浪浪是什么时候把牡丹送给你们的?”
“春节后。”牛丽萍干脆利索,不再废话连篇,虽然不是实话。
孟波大惑不解。自己是在五一结婚那天才注意到牡丹不见的,而浪浪也是在那两天离开的洛阳。也就是说,在浪浪离开洛阳前,牡丹就已经回到了浪浪那里。可是带着牡丹旅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按宾馆这里的说法,浪浪春节回到了洛阳,然后把牡丹寄了过来。可是又有些不对。云家的人一直说浪浪没有回去,圈里的好友也都是这么说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渐渐地,孟波脑子里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这想法使他非常不安。牡丹花是怎么到浪浪手中的?这其中隐藏着哪些他所不知道的事?自己结婚前的那一个月,浪浪突然变得很冷淡,最后又不告而别,是不是与此有关?孟波心乱如麻,向牛丽萍道了谢,就走出宾馆。他想静一静,仔细想想,再做打算。
布尔津童话般的街道,已经无法引起孟波的兴趣。他慢慢地走向河边,步履沉重。毫无疑问,牡丹不会自己长腿跑会浪浪那里,浪浪也不会主动搬它回去。那么,是谁把牡丹还给了浪浪?孟波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会是他们吗?很有可能。他们发现自己跟浪浪的事情时是那么的愤怒,让他们分手的态度是那么坚决,做出把牡丹还给浪浪的举动丝毫不奇怪。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吴玉华。她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丈夫继续跟别人保持不正当的关系,而且还是和一个男人。用退回牡丹的办法拆开两个人,吴玉华肯定能做出来。他想起“爱在明天”说过母亲和吴玉华去过浪浪家的事,或许是那次他们把牡丹送了回去?
孟波在河堤上走来走去。好几次,他很想打电话回去问个清楚,可最后还是没有拨出手中的电话。他想起了两鬓斑白的父母,这一年他们似乎衰老了许多。尤其是孟父,患上了脑血管病,已经输过一次液。医生一再交待老人不能受刺激。他又想起了刚做母亲的吴玉华。虽然吴玉华对他和浪浪的事还耿耿于怀,时常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但是那眼神更多时候流露出的是容忍与坚持。正是有了吴玉华的容忍,婚姻如期举行,保全了全家人的脸面;也正是吴玉华的坚持,才在外人面前树立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形象。
难道应该去责问他们吗?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责问他们?对于父母,做儿子的理应心存感恩之心,要时刻想着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怎么能再让他们伤心操心?对于吴玉华,孟波同样心怀感激,还有愧疚。他感激她为这个家的付出,愧疚自己没有给予她想要的爱情。自己不配去责问她,该自责的是自己。如果自己不是同性恋的话,现在的家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家庭。
额尔齐斯河缓缓向北流着。孟波注视着河水,想起了他和浪浪之前关于洛河的对话,不由叹息。这一年来,变化是这么大。据老板娘的说法,看来浪浪已经迷上了他以前深恶痛绝的419。这都是自己的过错。而自己呢,机械地扮演着孝顺儿子、合格丈夫的角色,却并不开心,仿佛失去了灵魂。自己和浪浪的事,那场风波后就成了家里的禁忌,都避免提及此事。一家人过着表面平静祥和的日子。直到有一天,这平静被外面的力量打破,就如同平静的死水潭中被扔进了一块石头。
那天,孟波陪着大腹便便的吴玉华在外面散步,迎面碰到了多嘴多事的张大妈。要是在平时,他早就加快脚步绕过去了,可是现在不行,吴玉华行动不方便。
“啧啧,孟波啊,咋这么不开心啊。”张大妈的大炮向孟波开火了,同时小眼睛放光,一眨不眨地留意着小两口的脸色。“看看,这哪像当爹的人。”
结婚以来,受浪浪离开的影响,孟波心情不是很愉快,虽然竭力表现得和平时一样,但有时难免会偶尔流露出一点不佳情绪。有那么几个克格勃般的邻居例如张大妈看在眼里,难免会去和别人嚼舌头。但孟家偏又风平浪静,一团和气,这就更让他们有了议论的依据。这议论自然会再传到孟家耳朵里。孟波父母和吴玉华都很无奈,因为明知道原因在哪里,可都不敢提,生怕引爆那个火药桶。孟波也很无奈,有时甚至还会很愤怒,难道自己偶尔想一下浪浪都不可以吗?
此时面对张大妈的追问,孟波皱了下眉毛,不想搭理。对这种饶舌的老太太,孟波能想到的最好对策就是不理不睬,让她发出的炮弹变成哑弹。吴玉华不这么看,她觉得与其让她成天瞎猜疑,不如痛痛快快给她个说得过去的答案,于是陪着笑说:“他这是发愁奶粉钱呢。现在经济形势不是都不景气吗,他们单位订单越来越少,眼看就要停工了。偏偏我这又快生了。将来要是俩人都在家歇着,光靠爸妈那点退休金,这日子咋过。所以他发愁啊。”
“马上就变成‘啃老族’了,我能不愁吗?”孟波接口说,算是默认了吴玉华的说法。他挽着老婆胳膊,“回去吧。看你这身子,我真有些担心。”吴玉华冲张大妈打个招呼,跟孟波准备回家。
张大妈穷追不舍,在后面撵着说:“自打你们结了婚,孟波就一直是这样。多大的事,从结婚愁到现在?不用愁,谁家不会遇到点事。”
吴玉华的脸拉了下来,孟波更是怒火上升,原来你成天监视着我们家啊。孟波没好气地说:“那时候是愁着没怀孕,怀上了又愁着怕出意外。”吴玉华碰了他一下,孟波没再吭声,两人径自回家,撇下张大妈站在原地发恨。张大妈的儿媳结婚前就已经在张家住了好几年,流了几次产。等婚后想要孩子了,偏又怀不上了,就是怀上也保不住,这已经成了张家最大的心病。
那天吃晚饭时,孟父为白天的事教训孟波:“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说那话干啥,显得你老能?”孟妈妈看看阴沉着脸的孟波,说:“吃饭吧。说她不屈。成天瞅着别人家的事,东家长西家短,阴阳怪气。咱院里,谁家不烦她。”孟父拉着脸,说:“现在怕人说了?没影的事,她再说,没人信;自己办下的事,就是她不说,别人也会说。”孟妈妈急了,看看低头吃饭的孟波夫妻,说:“啥有影没影。你咋跟外人一心!去吧,你去跟外人过日子吧!”
“过几天我去布尔津。”孟波闷声闷气但是很决然地说,打断了父母的吵架。孟父、孟母,还有吴玉华,一起看向孟波,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静。
片刻,孟父干巴巴地问:“去干啥?”
孟波还是低着头,说:“我一直都想去,就是没合适机会,没对你们说。”
“我问你去干啥?”孟父开始发怒。孟妈妈顿了一下碗:“你叫啥叫,生怕全院人听不到啊。”
孟波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眼睛,说:“去找浪浪。我想过了……”
“不准去!”孟父厉声呵斥,“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
“爸,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孟波想对固执起来就蛮不讲理的父亲讲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想对家人说,他和浪浪其实已经断绝关系了。浪浪毕竟是因为他才离家出走的,他对不起浪浪,对不起浪浪的家人。他要去接浪浪,并不是要和他重归于好,而是要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如果可以,带他回来,两人一起去浪浪父母面前赔罪。今天张大妈的逼问让他明白,自己再不能这样在众人面前躲躲闪闪的过日子。自己受气不说,还要连累家人在张大妈这样的小人面前低三下四。他要和浪浪彻底了断,和过去的自己彻底了断。
“别去,”这次说话的是一直沉默的吴胡华,她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都在吃惊望着自己的三人,突然捧住肚子说,“我……啊……”
那天晚上,吴玉华顺利生下了芳芳。虽然提前几天出生,但身体很健康。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孟波看着眼前的额尔齐斯河,重新思考着自己和浪浪的关系。在家里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和浪浪彻底了断,自己要重新做人,并且认为那样做虽然有困难,但还是可以做到,而且必须做到。但是一旦离开家庭那个环境,他又觉得,重新做人简直不可能,就像是在这里靠筑一道堤坝,就会使额尔齐斯河从此在堤坝止步一样不可能。河水该流去还是要流去,就算是世界上最大的堤坝,也不能阻挡河水奔流的步伐。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额尔齐斯河里的水沿着河床连绵不绝地向北流淌。河还是这条河,水却不再是过去的水了。孟波不无伤感地想,浪浪和自己,和以前都已经判若两人了。就算两人见了面,也不可能回到从前那种关系,就像河里的水,只会义无返顾地向前流而不可能折回头一样。
徐斌坐在院子中的老位置,惬意地品着老婆刚泡的茶。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才是适合他的生活。生活回到了原来的幸福轨道上后,回想这几个月的龌龊日子,自己都纳闷当初怎么会昏了头。要是浪浪知道自己那些日子在同性恋的烂泥潭里滚来滚去,可能会非常吃惊,非常痛心吧。
那天晚上在河边浪浪向他出柜后,一连几天都有意回避着徐斌。徐斌知道他是不好意思,怕见面尴尬,也许后悔不应该在一时激动下向他出柜。但不能因为这就躲开自己啊?他不能任由浪浪躲避自己,那样的话,刚建立起来的亲密关系就会土崩瓦解了。所以他主动找浪浪谈天说地,还很好奇地打听同性恋之间的事。就这样,徐斌知道了男同性恋叫同志,恋人叫BF,还知道了1、0、0.5的含义等等。他听到这些数字时禁不住哈哈大笑,心想这些人可真逗,“那你说,我是什么?”浪浪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是同性恋。”
徐斌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和浪浪的关系不仅没有疏远,反而由于和浪浪分享他的秘密从而变得更加亲密了。他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如果自己是同性恋呢?好像没有如果,因为自己确实不是。那再换个角度想,如果从现在起,自己变成同性恋,会是什么样子?这想法起初使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来随着考虑次数的增加,在加上对浪浪的故事了解得更多,这想法开始不那么讨厌了。他甚至开始觉得,对于像浪浪这么可爱,这么可怜的同性恋,人们根本没理由歧视。
由于有了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浪浪明显开朗了许多。他开始称呼徐斌“斌哥”,徐斌一家人则直呼其名浪浪。
“斌哥,”有一天,浪浪郑重其事地说,“我想找个工作。”
徐斌奇怪看着他:“你真要在这里常住了?为了那个人?”
浪浪摇摇头:“不全是。我们既然已经分了,我做什么事就不再考虑他的因素了。主要是我自己,我想换个环境。”
“换个环境也好。你想找什么工作?”徐斌想着到浪浪的那种奇怪复杂感情纠葛,觉得换个环境生活未尝不是好事。
浪浪想了想,苦笑着说:“我除了当老师,其他的什么都不会。不如给你当服务员吧。”
徐斌哈哈大笑:“那太大材小用了。再说了,我这小店,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啊。马上旅游旺季就到了,其他规模大点的酒店、宾馆,可能会增加人手。我去帮你问问。可惜了,一个老师,去干服务员。”
沉默了一会儿,徐斌灵光一闪,说:“旺季?旺季就是暑假啊,学生们都放假了。对了,你不是老师吗?可以开个假期补习班啊。”
浪浪马上否定了:“行不通。没地方啊。一般这种类型的补习班,虽然也给学生们讲讲课,但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帮着家长看孩子,督促他们写暑假作业。收费高了,家长们觉得不划算;收费低了,连房租都顾不住。所以一般都是开在自己家里。像我这住旅店的,哪有地方办班啊?”
“可以开在我家里啊。不是这里,还有两套房子。”徐斌不放弃这个念头,说,“一套佳佳的爷爷奶奶和燕子住,另一套我和你嫂子住。你也看到了,我和你嫂子基本上天天拴在店里,所以那房子基本上空着,你可以在那里开个补习班。别提房租,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帮我们带着佳佳,权当交房租了。”
浪浪犹豫着:“不合适吧。就算不说房租的事,那还得买桌椅板凳……还有工商税务会不会来查?还有,我一个外地人,人家会放心把孩子送来吗?”
徐斌一脸鄙夷:“上学上傻了。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啥事也做不成。干脆,补习班我来开,学生我去招,每月给你发工资,咋样?”
浪浪巴不得这样,赶紧点点头:“这样的话,再好不过了。”
徐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呀,一辈子打工的命。”
浪浪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
徐斌说干就干。没怎么费事,仅仅是把餐厅和客厅略微布置了一下,容纳二十多个学生绰绰有余;如果挤挤的话,再多十几个学生也没问题。徐斌顺便把宾馆也改造了一下,把几间大房间分割成了只能放张床的小单间。以前经常有客人要求住单间,徐斌早有改造的想法,只是一直懒得改造。
宾馆改造完成后,徐斌就让浪浪搬进了最里面的小单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徐斌坐在床头,笑吟吟地对浪浪说,“一个月100块,咋样?”
浪浪乐了:“跟免费差不多。”
徐斌故作严肃地说:“不一样。你有空的时候,得帮我们打理宾馆,没工资。”
浪浪手掌举到额头,大声说:“Yes,sir!”
参加补习班的全是小学生,基本上还算听话。上午,浪浪看着他们写暑假作业,帮他们讲解不懂的地方。中午饭就在隔壁的徐斌父母家,跟大家一起吃饭。下午,浪浪有意给学生们讲授新学期的课程。补习班一天的工作一结束,浪浪就回到宾馆,帮徐斌夫妇照看宾馆,让他们回家吃晚饭。这样的安排,令徐家老两口非常满意。自打开了宾馆,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还真不多,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必须在店里值班,所以饭桌上总是要少个人。
看得出,牛丽萍也十分满意。以前,她既要操心宾馆,还要照看佳佳,公婆的小商店有时也得去帮忙。即使有燕子在帮忙,她还是感到有些累,主要是心累。现在好了。佳佳有浪浪管着,不用再多操一点心。自己只要把一日三餐做好,把公婆伺候的舒舒服服就行了。
燕子也很满意。浪浪在空闲的时候,给宾馆开了博客、微博、微信等等,在网上招徕了不少游客,自已再也不用时不时地去车站拉人了。
徐斌倒是有些不满意了。白天一整天看不到浪浪,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开始几天,徐斌借口想看看补习班的情况,就让丽萍看着宾馆,自己回来看浪浪。结果学生们见到他,一个个夹头缩耳,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压抑。浪浪只好下逐客令。徐斌很纳闷,悄悄问浪浪:“他们怎么这么怕我?”浪浪眨眨眼:“因为你是男的,代表着爸爸。孩子们哪一个不怕爸爸?”徐斌表示怀疑:“你也是男的,他们怕吗?”浪浪点点头:“当然怕。不过,他们怕我不是因为我是男的,而是因为我是老师。学生不怕老师,那还不反了天了。”徐斌无奈,只好灰溜溜地回宾馆。
好在晚上还可以和浪浪在一起。现在宾馆有了浪浪的帮忙,徐斌就说店里用不了几个人,晚上一个人值班就可以了,光明正大的让牛丽萍回家住。宾馆虽说也是自己家的,但住起来总不如家里舒服,牛丽萍很乐意这样的安排。每天晚上,等老婆一回家,徐斌就拉着浪浪坐在院子里,追问浪浪同志圈里那些令他十分好奇的事。浪浪很有耐性地向他描述那个他所从不知道的世界,描述那个世界里的人,还有那个世界里的种种趣事。
牛丽萍搬回家住后,隔几天就要让徐斌回去住一夜。每到这时候,徐斌就会得意地说:“回去交公粮了。”浪浪只是会意一笑,并不接腔。有一次,徐斌突然问:“你都出来几个月了。你是怎么解决?”他知道浪浪是个纯0。在徐斌看来,1和正常男人一样,欲望没法解决时肯定也是打手枪。那么,0呢?怎么解决?他是真的好奇。浪浪皱着眉头看他一眼,似乎埋怨他不该问这话题。徐斌没听到答案,以后也没再问。不过,以后一见到浪浪买香蕉或 者黄瓜,徐斌就会意味深长地看着浪浪。浪浪后来注意到了徐斌的不怀好意的眼神,气急败坏,却又无法可施,只能瞪着徐斌的眼睛,露出一口白牙,恶狠狠地啃着黄瓜或香蕉。浪浪手持香蕉或黄瓜往嘴里递的动作,再加上他望过来的幽怨的眼神,愈发让徐斌产生很邪恶的想法。
浪浪每天忙忙碌碌,看上去既充实又快乐。灿烂的笑容开始时常出现在他的脸上,徐斌越看越觉得他与周亮更加相像。不同的是,以前周亮总围着自己打转,而现在是自己围着浪浪打转。也许这是上天在惩罚自己对周亮的冷酷无情,所以才自已在周亮的替身浪浪面前低声下气吧——如果自己现在的态度是低声下气的话。想到这里,徐斌越发对浪浪亲近起来。他觉得只有把更多的热情投在眼前这个宝宝身上,才能弥补自己以前犯下的过错。
有一天晚上,徐斌和浪浪像往常一样向去院子里的老地方走去,他很自然地揽住浪浪的肩膀。浪浪闪了一下避开他的亲昵动作,让他大惑不解。等坐定后,徐斌实在忍不住了,问浪浪:“哎,刚才你躲什么呀,好像你是小红帽我是大灰狼似的。”
浪浪抬眼看了他一下,又把目光移向别处,说:“咱们别太近了,影响不好。不是怕影响我,是怕影响你。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让外人看到了怎么说?”
“你呀,成天想得太多。”徐斌不以为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啊。咱们光明正大的,怕什么?倒是像你这样扭扭捏捏,才会让别人乱猜。”浪浪涨红了脸:“我啥时扭扭捏捏了……”
是不是所有的男同性恋,都或多或少有点女性化?徐斌觉得肯定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是天经地义的真理。所以,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要么是他自己有点女性化,要么是他喜欢的那人有点女性化。徐斌可从不认为自己女性化,那么女性化的只能是浪浪。没错,浪浪就跟个小女人一样。徐斌在心里分析着浪浪浪的性格:优柔寡断、多愁善感,敏感多疑,等等,当然,还像女孩子一样喜欢小动物。
“你和你那BF,从来就没搂过抱过?我不信。”
“当然有过,不过都是在房间里。谁敢到外面搂抱啊,除非疯了。”
徐斌笑了,说:“你们啊,也真够憋屈的。”浪浪叹了口气,说:“是啊,成天跟做贼似的。”
“那还是你们心里有鬼。我以前和战友们成天勾肩搭背,从来没人说过什么。”
“你们那时多单纯啊。哪像现在,两个男人稍微走近一点,别人就会大叫‘你俩搞基!’”浪浪苦恼地说。
徐斌被逗笑了。过了一会儿,说:“你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同志?”浪浪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有了,还不止一个。”徐斌兴奋地追问:“都是哪几个?”浪浪吃惊的看了看他,说:“你想干嘛?”徐斌回答:“好奇啊。你总不会认为我要去和他们搞基?放心啦,就算我要去搞基,也是和你搞。”
浪浪急忙说:“别,千万别。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我不想让别人骂我,说我把你带坏了。”
“我只是随口说说。我喜欢的可是货真价实的女人,从来没想过那事。快说说,这里还有谁是?”徐斌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附近还有谁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
浪浪想了一下,说:“我说这里有同性恋,是根据科学家的研究成果得出来的结论。科学家说,同性恋占总人口的5%左右,这比例在世界各国都基本差不多。布尔津虽然小,几万人总还是有的吧,要是按照那个比例算的话,同性恋起码有好几百吧。”
徐斌目瞪口呆:“不会吧,好几百?”浪浪笑了:“吓到你了吧?其实这个比例不一定适合咱们国家。就算5%的人一出生就是同性恋,可将来未必显露出同性恋的身份。受文化、习俗的影响,这其中的许多人也许意识不到自己是同性恋,他们会过普通人一样的生活。而且,按这个比例推算出来的同性恋人数,包括了男的、女的,还有老的、小的。老的不说,就说小的吧。小的里面包括了上小学的、幼儿园的, 还有刚出生的,现在根本看不出谁是来啊。”
“那究竟谁是,你发现没?”徐斌有点发蒙。
浪浪犹豫了一下,果断地说:“没发现。”
徐斌看出来他没说实话,知道再问他也不会说,就不再追问。不过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徐斌看谁都像同性恋——只除了他自己。他认为就算是真正的同性恋,也不会把自己当做他们的同类人,所以他一如既往地搂抱浪浪,丝毫不顾浪浪的反应。浪浪小小的象征性地抵抗了几下,就放弃反抗,任凭徐斌经常用肢体来和自己交流。
类似的夜晚在院子里的谈话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发生。徐斌不停地打听那个他还不甚了解的世界,浪浪也很乐意谈起那个属于他的世界。徐斌发现,当谈到那个世界时,浪浪好像变了一个人。也许,在那个世界里的浪浪,才是最真实的浪浪吧。
如果遇到天气不好,不适合在院子里闲坐,浪浪就捧着书,坐在前厅的沙发上看。那是在夏天,浪浪的小单间里有些热。但徐斌认为,浪浪不到睡觉时间不进房间是为了避免自己跟进去从而造成两人独处的机会。因为有几次,他提出要去他的小房间坐坐,总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情愿。虽然浪浪没拒绝他进去,可是没几分钟,浪浪就借口有事离去了。至于徐斌的小值班卧室,浪浪更是绝不踏进半步。徐斌由此断定,浪浪在躲避自己。你以为靠躲避就能阻止我进入你的世界吗?办不到。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乖乖打开大门,领我去参观你的那个世界。
世事的变化总是出人意料。徐斌想不到的是,在浪浪离开后,自己会进入那个世界。领他进入那个世界的胡叔,现在正走进院子。徐斌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我已经说过退圈了,他还不死心啊。”虽然不高兴,他还是站起来招呼:“胡叔,来啦?过来坐。”
胡叔笑呵呵地走过来坐下,问:“燕子在里面?”徐斌说:“没有,丽萍在里面招呼。燕子不是和你家刚刚出去了吗?”胡叔哦了一声,说“丽萍又来看店了?看来你是真的打算老老实实过日子。”徐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停了一会儿,胡叔说:“昨天回去我把你的打算给那几个人说了。他们都说你要是退圈了,那可是大家的重大损失啊。”
徐斌得意地说起客气话:“没有没有。少我一个不嫌少,多我一个不嫌多。”
胡叔接着说:“大家还说了,既然你真打算退出,大家也不强留,一会绝对不会再骚扰你,见了面还是朋友。”
到目前为止,知道徐斌跟同性恋搞在一起的人不多,出了自己家里人以外,就只有同性恋圈子里的人。本来徐斌还在担心,那几个迷恋自己的人会不会一直来纠缠自己,从而把事情闹大,自己的事变得家喻户晓。现在听胡叔这么一说,他就放心了。你不需要我了,我绝不死乞白赖地纠缠,同性恋对感情就是这么毅然决然,浪浪就是这样。徐斌感慨,普通男女在恋爱中,要是一方没啥理由提出分手,另一方肯定会纠缠不放。看来,同性恋还真是薄情寡义啊。说什么喜欢啊,爱啊,都是假的。紧接着,徐斌心里又有些不平,原来你们一直把我当成你们的按摩棒啊。
算了算了,既然和他们的瓜葛已经结束了,那就彻底翻篇。徐斌笑吟吟地说:“肯定都还是朋友啊,就像我进圈以前那样,该怎么来往,还怎么来往。”
“对,对,就是这意思。”胡叔附和着,然后说,“他们想搞个聚会,几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在一块聚一聚,权当是给你送行了。别多想,就是一般的聚会,喝酒,聊天。”
徐斌忍不住笑了:“送行?好像我要出远门一样。”
胡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送行,送你离开这个圈子。怎么样,来吗?”
“都有谁参加?”
“地点定好了,就在大刘的饭店里。人员还没最后定下来,主要是要先征求你的意见。你要是不来,那聚会就没必要办了。”
“我不去,你们一样可以聚会啊。”徐斌嘴上说着,心里在飞快地盘算。这会不会是鸿门宴呢?嘴上说着是一般的聚会,到时候酒一喝多,谁知道会不会群魔乱舞?这次的主角是自己,他们该不会是想把自己灌醉,然后拍个裸照当留念吧?肖泽已经警告在先,无论如何不能再有啥把柄被人抓住。
胡叔似乎猜到了他的顾虑,说:“放心吧,找的都是很熟识的人,就是简单坐坐。”
要是光坐坐,说说话,那倒没什么。徐斌不再推脱,爽快地答应了。聚会的时间就定在后天晚上。那天是周六,几个在附近城市上班的朋友也能有时间来参加。
“他们早就说过要来看看你。”胡叔意味深长地说。
徐斌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他不无得意的想,这要是换了胡叔说退圈,还会有这么多人来摆宴送行吗?再一想,自己这么受欢迎,还不是因为对他们来说自己还是新人,他们的新鲜劲还没下。等自己到了胡叔这把年纪,恐怕也是门前冷落车马稀了。进这圈子这半年,他发现,同性恋比普通人更加讲究实际,他们看中的是年龄,身材,相貌,很少真正涉及感情。如果一个同性恋,不再年轻了,身材走样了,那就只能靠金钱来吸引其他的同性恋;要是连钱都没有,那就只能是跟在年轻人屁股后面干瞪眼流口水了。他很庆幸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同性恋,等自己老了,身边还有老婆牛丽萍陪着。少年夫妻老来伴,到那时,牛丽萍就是个真正的老伴,而不会是像胡婶那样只是名义上的伴。
徐斌看牛丽萍向这边走来,就提高声音说:“明天还准备出车啊,也该歇歇了。人凑够了没,要不要我问问我这里的客人,看谁要去。”
胡叔会意地回答:“已经齐了。但是你还得帮我留点心,万一明天有哪个客人临时变卦不去了,还得麻烦你给找个替补的。”
“说啥麻烦不麻烦,你平时往我这没少拉客人。咱们互相帮忙。”
牛丽萍走了过来,堆出笑脸说:“胡叔来啦。也该享清福了,出什么车啊。上次我还跟斌哥说,我们要是到您这岁数,就啥也不干,成天旅游去。”不等胡叔回答,她马上转向徐斌说:“我回去做饭了,你看着点儿啊。”徐斌点点头。牛丽萍又对胡叔客气了一下:“胡叔,那我回去了啊。”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等胡叔回话。
胡叔冲徐斌笑了一下,说:“你这媳妇,很贤惠。有这样贤惠的嫂子做榜样,燕子肯定也是个好媳妇。”
徐斌满脸的幸福与得意,说:“那是啊。丽萍是没得说,你不看是谁调教的。”他看了胡叔一眼说:“你们这些人啊,就羡慕嫉妒恨吧。”
“羡慕嫉妒是有,不恨。”胡叔叹口气,说,“这都是命啊,不信命不行。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就是,没有鬼没有神,没有上帝没有老天爷,没有命中注定。结果呢,还是那句老话,人的命,天注定。想改都改不了。”他撇了一眼徐斌,说,“都是命啊。越想改,又改不了,就只会越痛苦。我可是深有体会。后来干脆不改了,既然命中注定自己是啥人啥命,那就顺其自然吧。”
徐斌哼了一下,说:“那你决定不改了以后呢?没痛苦,天天幸福快乐?”
胡叔又叹气,说:“我就是一辈子受罪的命。”
两人正说着,燕子和胡刚以及杨志凌说笑着回到宾馆,看到两人坐在院子里,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胡叔痛心疾首:“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还没娶,先不认我这老爹了。你看看,燕子走哪他跟哪,成天不落家。我刚才才到家,你婶就跟我吵。说刚刚都是跟我学的,眼里没那个家。中午做着他们的饭,结果该吃饭了说不回去了,去你家吃了。为这事跟我吵了半天。”
徐斌听着胡叔的诉苦,乐得一直笑,说:“这是刚刚不对,回去说说他就行了。他们在学校过惯了,才回来还没适应,不知道提前给家里打招呼。再说了,现在不是有特殊情况,忘了时间也情有可原。”
胡叔只顾自己倒苦水:“她还说,事情要是定住了,头回上门应该带着礼,哪有空手去的。叫别人笑话。说到这,我要问问你,他们定住了没?”
徐斌笑着回答:“刚刚没跟你说啊?”
胡叔说:“真没有。昨天我还是猜测,今天一早就出车,这不才见到他。”
徐斌点点头,说:“成了。板上钉钉了。”
“这小子,行。咱们到底成亲家了。我赶紧回去,跟你婶说说。”胡叔高兴起来,就站起身准备回家,把这消息告诉老伴一声,也许老伴一高兴,今天就不用挨批了。
徐斌也站起来:“你要走了?不再坐会儿?”
胡叔说:“该回去了。他们谈情说爱,他同学跟着算是咋回事,真没眼色。你不用送了,我回去了。后天的事可就说死了啊,不能再变。我去通知其他人。”
徐斌答应着,把胡叔送到大门口,这才回去。
徐斌走进前厅时,几个年轻人正在大笑。徐斌笑着问:“啥事这么高兴?”燕子笑着回答:“我们正在说马航飞机失联的事。小凌说飞机很可能穿越了,没准几十年后,那架飞机会突然出现在北京上空,请求降落。等落地后一看,来接机的家属都成老头老太了,没准孩子年龄都比爹妈大了。”徐斌干笑了一下,说:“家属们都要急死了。要是真穿越了,那还算是一个好消息。但愿是穿越了。”几个人不再笑了,他们也意识到拿别人的痛苦开玩笑不合适。
气氛稍稍凝滞了一下,徐斌转向杨志凌,热情地说:“听说你准备去喀纳斯?这几天天气不错,很适合去那里。”
杨志凌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胡刚,说:“我打算明天去。”
徐斌说:“一个人去?那多没意思。让刚刚陪你去。同学大老远的来了,不好好陪着玩玩可说不过去。燕子这边有点忙,脱不开身,要不然让她也陪你们去。人多了热闹,玩得才高兴。”
“哥——”燕子不满地看了徐斌一眼,低声叫道。她知道徐斌是想支开杨志凌,让她和胡刚单独在一起。可是,和胡刚的新关系刚确定,两人单独相处还有些不太适应,所以他们才拉着杨志凌。再说了,杨志凌毕竟是客人,让他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逛也不合适。
杨志凌也听出了徐斌的意思,他尴尬地笑了笑,说:“不要紧。我在学校里也是独来独往的,不用人陪。”
徐斌赞许地点点头:“独来独往,行,有个性。真不用人陪?”
杨志凌回答:“真不用。本地人和外地人,对风景的看法肯定不一样。对外地人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可是本地人会说,这些有啥好看的。”
胡刚觉得过意不去,说:“我陪你去吧。虽然是本地人,可还真没去过几次。喀纳斯风景不错,确实值得一看。”
徐斌暗自摇头,看了看燕子,意思是说:“刚刚怎么能向着外人?你还不去说说他。”
燕子白了哥哥一眼,没理他。
杨志凌看了看徐斌,他可不想给徐斌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极力谢绝胡刚的好意。正拉扯时,一个人走了进来,说:“谁要去喀纳斯啊,我正好也要去,一起去吧?”几个人闻声看去,都愣住了,说话的居然是孟波。
孟波下午在河边想了许久。来这里的初衷是和浪浪做最终的了断,可是一上火车,离这里越来越近的时候,他想到的却是如何跟浪浪再续前缘。现在知道,浪浪早就回到了洛阳,但是没和自己联系,说明从浪浪方面来说,已经跟自己彻底了断,而且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从自己这方面说,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了,就算不怕邻居们的眼光,可是不能不为父母妻子和孩子考虑,所以不可能再和浪浪保持过去的关系了。他和浪浪,都有了各自的新生活,自己再去纠结牡丹花是谁还给浪浪已经没有意义。该翻篇的,就让它翻篇吧。过去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要做的,是把现在的日子过好就行了。至于未来,他不想再去考虑了。
想通后,孟波给吴玉华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现在的情况,然后说马上就回去。吴玉华语气很平静,劝他别急着回来。“大家都知道你去旅游了。多拍几张照片,回来让爸妈也都看看。我们没有去,看看照片,只当是去过了。”
孟波知道,这是要堵邻居们的嘴。这次出来,原本不是为了旅游,所以没带相机,好在在手机像素够高。他在河边拍了好几张风景照,还请别人帮自己拍了几张全身或半身照片。回宾馆的路上,他同样拍了好几张照片。在宾馆的院子里,他也拍了几张。刚走到大厅门口,他就听到里面的说话声,发现杨志凌也在里面。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听到徐斌和杨志凌的对话。孟波对这个小帅哥虽然没有多少好感,可也没有恶感。不过对他目前的处境倒是有些同情起来,于是他走了进去替小帅哥解围。
徐斌兄妹非常吃惊,从燕子口中知道情况的胡刚也同样吃惊,孟波本是来找浪浪的,人没找到,怎么还会有心情去旅游?杨志凌的惊讶程度不下于其他三人,他上午在河边刚拒绝了自己,怎么下午又主动提出和自己一起去旅游?
杨志凌很快就意识到,要想把这熟男追到手,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马上愉快地回答:“我要去。这位大哥也要去啊,真巧。咱们可以结伴了。”
徐斌知道两人都是同性恋,不由冷冷说:“是很巧。”
胡刚已经知道孟波是同性恋,不由为自己同学担心起来:“你们互不认识,一起去,行吗?还是我陪你去吧。”
燕子早就猜疑杨志凌是同性恋,所以拉了胡刚一下,说:“这没什么。本来不认识的人,在旅途中结识,然后结伴旅游的事多了。你就别提你同学操心了。”让这两个同性恋凑一对儿吧,省得小杨同学跟自己争男人。
孟波笑了,心想:“你是怕我把你同学吃了啊。其实已经吃了,现在是他想吃我。”他看着杨志凌说:“一个人旅游,照相不方便。两个人互相拍个照,互相有个照应,挺好的。”
杨志凌想起了在河边的谈话,嘿嘿笑了。
既然两个当事人决定好了,其他人就不再多说什么。徐斌问:“你们准备坐大巴?开始小车?大巴便宜,但是慢。当天估计赶不回布尔津了,得在那里住一夜。”
住一夜?杨志凌求之不得。他说:“那就住一夜吧。既然来一趟,就得好好欣赏下风景,不能走马观花。”孟波想了想,说:“有道理。到此一游性质的旅游,根本没意思。”
小杨同志高兴得几乎要当场拥抱孟波。胡刚以为同学是将要实现期待已久的喀纳斯之旅,所以才这么兴奋。他甚至有些愧疚,没有及时带同学去那里。他拍拍同学的肩膀,真诚地说:“哥们,对不住了,哥就不陪你去了。你玩得开心点。”
徐斌对胡刚说:“行了,你们该回去吃饭了。中午不回家吃饭也不给家里提前说下,以后可不能这样啊。”胡刚不好意思地笑了,拉着杨志凌,看看燕子,说:“那,咱们回去吧?”燕子爽快地回答:“走,一块儿回去。”
三人告辞,一起说说笑笑走了出去。大厅里一下子沉寂下来。徐斌看看孟波,说:“坐吧。吃饭了吗?”孟波在沙发上坐下,回答说:“刚才在外面吃过了?你怎么吃?还是你爱人送饭来?”徐斌点点头。
孟波很想打听下浪浪在这里的生活情况,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早已事过境迁了。而徐斌却很想让孟波讲讲他和浪浪的故事,他所说的和浪浪说的能有多大出入?徐斌同样没法直接问,那太唐突了。
两人默默坐着,气氛有些尴尬。孟波站起来,说:“我去休息了,养足精神,明天得去喀纳斯。”徐斌也站起身,说:“行,你去休息吧。需要啥说一声,大厅一直都有人。”
徐斌目送孟波走上楼梯,一直盯着他的身影。这就是浪浪死心塌地爱着的人,看不出有多优秀啊。看上去,他的背影是那么寂寥。走起路来双肩榻着,好像是扛着看不见的重担。正想着,不觉碰上了走到拐角往这里看的孟波的目光,忙把视线转向别处。
孟波上楼时忽然想到以前浪浪说的,他在这里找了一个能照顾他一辈子的人,两人合开了一家旅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人不会就是这个大肚子老板吧?走到楼梯拐角,他情不自禁地向徐斌方向看去,正看到他慌忙躲闪到一旁的目光。不,不会是他,浪浪不喜欢他那一肚子的肥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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